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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月亮背面 第11页

作者:亦舒

饼一会儿云照斩钉截铁地说:“你得同他离婚。”

“这岂非乘人之危?”

“清词,病发之前王旭之早已向你提出分手,你也考虑答应,这件事亲友全知情,你又何必到今天才来捱义气,这样子你怎么过一辈子?王旭之好比低能儿,他应当到疗养院去生活。”

清词不忍,侧着头,眼睛看别处。

“跟我返三藩市,清词,你大好前途,何必毁在这个人身上?他生前根本未珍惜过你一日!”

“生前?云照,他还活着。”

云照摇头,“你也说过,他已不是王旭之。”

清词叹口气。

云照返回客房?关上门。

那一夜,清词总算睡得不错。

清晨,王旭之起来摔东西,把云照惊醒,抢出房间,只见姐姐像哄小孩一样,轻声安慰病人:“别吵,还早着呢,整间屋子都给你闹醒了,云照在这里,多不好意思。”

王旭之静下来,回到房间去。

云照只觉心寒。

换了是她,绝对只有一个选择:一走了之。

倘若他对她好,又作别论,普通朋友在患难之时亦应互相照顾,但是像王旭之这样的丈夫,则弃之可也,毫不足惜。

他是那种叫外头女人打电话到家来的男人。

云照为此同他开过火。

“我姐姐较弱,你应该适可而止。”

“云照,妹妹,那只是我的下属,有急事,逼不得已,电话找到我家来。”

“我不管是你上司下属,你若再进一步精神虐待我姐姐,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云照记得王旭之笑了,“云照,你别得寸进尺,这是我的家事,你姐姐若十分不满,大可开了门走,我不会勉强地。”

这番话之后,云照恨恶王旭之,又怪姐姐不争气,故年余不通音讯。

直至她接到母亲通知,说是王旭之进了医院,云照仍然无动于衷。

“谁,谁在医院里?”

“王旭之,他做脑部手术。”

“呵他,谁理他,清词没事吧。”

“他有事清词也甩不了难,他有什么不妥清词即是他的寡妇。”母亲咕哝。

“才怪,”云照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像他那种人……”

那一两个月,清词常与母亲通电话。

终于母亲同云照说:“你有没有假期,回去看看姐姐,王旭之出了院,可是她言词闪烁,不知有何难言之隐,这段婚姻她单方面已尽至大努力,不必理会人家怎么说,告诉她,母亲的家永远欢迎她。”

云照是那样动身的。

他只能逗留三天。

当下她同清词说:“妈说娘家即系你家。”

“我真幸运。”

云照说:“可不是,像湘表姐,结婚,她母亲反对得路人皆知,离婚,她母亲又认为是奇耻大辱,四处哭诉,湘表姐无家可归。”

清词笑,“自己争气即可,湘表姐在温哥华的家光是地皮已有半亩,不必劳驾娘家了。”

“可是她同我说,她母亲那样对她,她深感寂寞。”

“那当然,我们比她福气。”

“姐,随我回去吧。”

“明日我陪他去覆诊,”清词顾左有言他,“医生会让他试一只新药,这段时期,他难免浮燥,他努力想回忆,但是能力做不到,所以.……”

云照看着清词,“他有无可能再工作?”

清词苦笑,“你说呢?”

“你何必背他一辈子?”

清词不语。

云照忽然笑了,“你还爱他?”

清词看着窗外。

“这是天下最滑稽之事,你仍爱他?”

清词倦了,她不想向世人交待心事,即使那是她的妹妹。

一转身,看见王旭之穿戴整齐了站在她们面前,“来,”他笑道:“我请客,我们去吃早餐。”

云照鼻子忽然发酸。

若干年前,王旭之在追求清词的时候,也曾带着云照一起吃喝玩乐。

她看一看姐姐,“等一等,让我换件衣裳。”

一行三人出门去,由清词开车。

王旭之坐在后座,完全不像病人,絮絮闲话家常,“云照你看你姐姐开这辆车多神气,以前她没信心,老不肯开车,现在天天驾车上班,还日理万机呢,公司全交给她了,营业额也并无下降,云照,你说,谁没有谁不行呢,我看开了,乐得在家做老太爷。”

清词微微笑。

云照忽然明白了。

清词不是完全没有乐趣的。

在该刹那,王旭之像煞当初新婚时的王旭之,那正是清词一生人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王旭之说下去:“我创业,她守业,不知多好。”

云照不由得回头笑,“姐姐本来就能干。”

没想到王旭之会认错,“是我没给她发挥的机会吧,是我不对,现在我已全无记忆,不得不叫她挑大梁,我连公司同什么人有联络都不记得了。”

清词说:“待你好些便回公司来,我一一同你说。”

王旭之十分无奈,“也只得这样罢了。”

说到这里,他又郁郁不乐,清词便与他说些笑话解闷。

到达咖啡室,他又较为振作,“好久没出来了。”

那是银行区众多行政人员吃早点的热门地方,清词频频与人颔首招呼。

云照还没问,王旭之已经问:“那穿黑西装的是谁?大白天不适宜穿黑,你说是不是。”

云照笑了,以前王旭之猪朋狗友实在太多,此刻全无记忆,要多妙便多妙。

云照这时轻轻问姐姐:“那个混身火红的女人是谁?为何不住朝我们使眼色?”

清词不语。

云照忽然明白了。

这艳女,是王旭之从前的外遇之一吧。

饼了一会儿,只见她实在按捺不住,站起来,朝她们一桌走过来。

云照冷笑”声,她一向佩服这种胆色,人家是合法夫妻,此女却意欲将人妻一笔勾倒,前来生事,云照决定看这场好戏。

只见红衣艳女走近,略为踌躇,轻轻说:“旭之,你出院了,身体怎么样?”

王旭之见是女性,本能地有礼地站起来,十分客气,却茫然问道:“阁下是──”

那女郎震惊:“旭之,我是邹紫琚。”

王旭之一脸问号,求助地看向妻子。

清词连忙说:“邹小姐是大通洋行副总经理,是我们最大客户之一。”

王旭之如释重负,“邹小姐,以后当去拜会。”

云照忍不住咧开嘴,落井下石:“邹小姐,我姐夫记性不大好,他不记得你了。”

清词白妹妹一眼。

那位邹小姐神色复杂之至,可是也不得不知难而退,走开两步,终于又回头,再问:“旭之,你不记得我?”

王旭之十分尴尬,“你是大通的邹小姐,不是吗?”

那女郎立刻急急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土旭之对清词说:“这女人真怪,快回去查查公司是否欠她钱。”

清词笑了。

呵云照更进一步了解,姐姐为何尚未离开王旭之,她虽然辛劳担忧,但是她有个盼望。

比起从前,那反而是好得多了。

从前她的感情生活经已死亡。

那红衣女很快就跟着同伴离去。

王旭之犹自问清词:“她是谁?”

清词不置可否,“有些人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出了名,旁人非认得他不可。

他们痛快地吃了一顿早餐。

王旭之又说:“云照,我们去游泳。”

节目多箩箩,且都要清词陪伴。

“先到会所下一盘棋,”王旭之说:“休息过后,再行下水礼。”

“我没泳衣。”

“咄,即刻去买不就行了。”

“车尾箱有。”

王旭之又说:“那款式云照未必喜欢。”

“姐夫真懂我心思。”

“哈哈哈,毕业了赚了钱可要好好孝敬姐夫。”

他的记忆始终只得三成。

到百货公司选衣物之际云照问姐姐:“那邹小姐是什么人?”

清词叹口气,“曾经一度,她在外宣扬是王旭之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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