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过来坐,家具全部安置好,茶具也已经整理出来。”
碧如喜欢小伍那爽朗的笑容。
随他到三四零号一看,只见家具杂物已统统放妥,式式俱备。
碧如啧啧称奇,“真快。”
小伍有一双会笑的眼睛,“我靠朋友帮忙。”
碧如有顿悟:“是女生吧。”难怪收拾得如此干净。
“两男两女,均是同学。”
碧如颔首,当年,她是为了那班可爱的同学才读了四年大学。
“现在就差窗帘。”
“令尊令堂一定觉得满意。”
“希望啦。”
“几时来?”
“八月十五,弟妹赶着入学。”
“呵快了。”碧如看看腕表。
“上班时间到了?”
真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他解释:“三八零的梁太太告诉我,你在中文报馆任职。”
碧如这时才醒悟到,一列三家都是华人,难怪洋人叫这里筷子山。
他看着她上车,替她关上车门。
连那一分周到,都象当年的吴志林。
不知恁地,毕业后碧如与每一位同学都有来往,独独没见过吴志林。
好象听说他移民了,又闻说在澳洲结了婚。
换了是别人,别人当可好好打听追究,可是志林与她有特殊关系,每逢人家说起,她只得不置可否,象是不关心,又象是什么都知道。
旁人见如此反应,不便多说,因此碧如并不知志林下落。
她无缘无故想念起他来。
一直都以为已经把吴志林忘得一干二净,知道此时此刻,所有细节涌上心头,碧如才大吃一惊。
原来一切都压在心底。
那时候,双方家长都反对他们在一起。
志林没有父亲,只得寡母与一个大姐,家境清贫,后来更传闻父亲仍在,只不过抛弃了妻儿,杨家一听,厌恶顿生,一直对志林冷淡。
这还不是原因,主要是碧如一找到工作,心散了,约会频频,不能专一,志林再三警告,碧如未加理会,结果不欢而散。
分手那一天,两人都没有看对方,尽避低着头。
终于,碧如说:“志林,没有人会爱我比你更多。”
可是不知恁地,她还是决定与他分手,可能对少女的她来说,过量的爱是种压力。
年轻的志林也说:“我也知道那是事实,以后我再也做不到那样的奉献。”
那天他穿着卡其裤白衬衫,背影孤傲。
接着一年,碧如的约会没有一天间断,可是跳舞到半夜回来,又悄悄痛哭。
之后,遇见了罗家泳,碧如已经发现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鼓励自己同家泳发展,伴侣之间尊重已经足够。
再后来他们就结婚了。
婚礼简单低调,碧如在工作岗位上仍称杨小姐,两人相敬如蜜,生活愉快。
是芳邻小伍唤起往事。
不过,唤得起,也不叫往事了。
懊日有一宗突发新闻,碧如那一组人,直做到清晨五时多,下班,喝杯茶,天蒙亮。
一位同事过来说:“这就叫做披星戴月,唉。”
碧如笑笑不出声。
“不知就里,还以为我们在逃避什么呢,你看,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人家睡觉,我们工作。”
碧如嗤一声笑出来,心中一动。
同事打个呵欠,“我要回家睡觉了,唉,永远没有机会认识异性。”
碧如驾车回家,到了私家路,迎面出来的是罗家泳。
他开了车窗,问妻子:“好吗?”
碧如也打招呼:“眼睛都睁不开来。”
“好好休息。”罗家泳把车子开走。
回到家碧如又不想马上睡,于是开了电视看看清晨电视新闻,方有点睡意,邻居有剪草机轧轧,她悄悄去张望一下,发觉是小伍,正大规模地用电剪修剪树丛。
真是勤力,年青人是该如此。
碧如对报馆以外的事不感兴趣,从来不打算莳花剪草,统统叫人来做。
碧如知道睡不着,于是推门出去。
小伍自高梯上下来。
他除下护耳器说:“这么早起来?”
碧如只是笑。
小伍说:“杨小姐,你可认识一位吴志林?”
忽然之间在陌生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碧如吓一大跳,象是天大秘密被人偷窥一样。
她尽快恢复镇定:“有印象,可能是我中学同学。”
小伍笑着更正:“是大学同学。”
“说得不错,你也认识他?”
“是我舅舅,昨晚他问我把这个家搞成怎么样了,于是说起左邻右里,无意中提起氧小姐大名。”
碧如怔住。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忍不住问:“你舅舅住哪里?”
“他在多伦多,九月份会来探访我们,杨小姐,届时你不会去旅游吧,一起吃顿饭如何?”
“没问题。”
“今晚,我这里开一个小小暖屋会,请了几个朋友,车子也许会停到你们这边,请包涵,有空,不妨过来喝一杯。”
他一脸笑意,越看越象志林。
碧如说:“可惜我要上班。”
小伍恳切地说:“我们要到一点钟散。”
碧如又与他聊了几句,回返室内。
他是志林的外甥。
几乎所有新知旧朋都跑到这个城市来相会了。
陈大文的侄女在报馆做,张小二的弟弟弟妇就住在隔壁一条街……
可是没想到吴志林的亲戚会近在咫尺。
那一天,碧如才睡了三两个钟头。
她也不觉得累。
回到办公室,同事兴奋地把报纸摊桌上,“看见没有,我们打赢一仗,他报没有这段新闻,他报多失败,哈哈哈哈哈。”
浑忘劳苦。
堡作就这点好,使人聚精会神忘我。
一天到晚记住我我我是非常沉闷与不健康的一件事。
天气已经比较凉快,晚间抬起头来,可见星光璀璨。
邻居家小孩时时仰着头说:“看,星!星!”
可是她母亲说,她对周日尚无概念,完全不明白为何有时上幼稚园有时在家玩耍。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不知多少事有待学习,等到吸收的知识足够应付生活之际,又一下子老大,人生本来如此。
车子经过三四零号,可以看到灯火通明,大门敞开,屋内起码有三四十位客人,真热闹。
碧如笑了,有一段时间她老参加这类聚会,也不理主人家是谁,认识与否,老着脸皮,握着两瓶酒就上去玩好几个钟头。
现在她已不再恋恋风尘。
罗家泳正在烦恼。
见到妻子他问:“邻居的派对散了没有?神经病,摄氏八度还游泳,喧哗至人家难以安寝。”
“什么时候了?”
“十二点半。”
“你可以通知派出所来干涉。”碧如微笑。
“左右是邻居,伤了和气不好。”
“你可以匿名。”
“算了。”罗家泳摆摆手。
碧如坐下来卸妆。
罗家泳说:“适才我出去园子看了一下,但见月明星稀,寒风习习,这才醒悟到,这原来是异乡,天呀,我们在外国干什么?”
碧如叹口气,“在外国工作、生活、等入籍,家泳,凡事想太多是行不通的。”
罗家泳搔搔头皮,“越想越烦,越想越愁。”
“不如我同你到三四零号去喝一杯。”
罗家泳摇头,“谢了,我到地库去睡。”
碧如拿着啤酒去陪他,两人闲聊。
“家泳,每个人都有旧情人吧。”
罗家泳微笑,“不见得,我就没有,我是纯洁的,我至爱是你,除你之外,并无别人。”
碧如一直笑到眼泪掉下来。
她又问:“见到旧情人,应该怎么招呼?”
罗家泳答:“诗人拜伦这样说:‘假使多年之后,再次见你,我如何致候?以沉默与眼泪’。”
“喂,家泳,我不知你会吟诗。”
“事实上,道旁相逢,你不一定能够把他认出来,碧如,人是会变的。”
“经验之谈?”碧如取笑他。
“当然是夫子自道,所以我天天注重修饰,务使旧时女友在街上看到我不致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