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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天气 第11页

作者:亦舒

我说:“不会,每星期我会去看他。”

彼得被送走了。

我独自返回宿舍。

爱丽丝在房中听音乐。

她说:“低能儿最难应付的是性问题。”

我说:“性根本是全人类最难应的问题。不是失去控制便是压抑过度。”

爱丽丝不语,半晌她笑,默认。

“低能儿因为毫不掩饰,所以人家看得到他的困难。是不是?”我说。

“你与罗冢那孩子有真感情。”她诧异的说。

“是的。”我叹气,“社会上少数分子一定受歧视,如同性恋人、伤残者,他也不例外。”

爱丽丝让:“别太深入的去想他,有些事想太多是不行的。”

我点点头。

“听说你有男朋友了?”她忽然问。

“是。”我承认。

“也是时候了”她说:“同学说看到他送你回来。”

一切仿佛没有遗憾。

我们走得很好。星期六一齐去探望彼得,会得在疗养院遇见罗先生及太太。

罗太太看到彼得可以画简单的图画,很后悔没有早日把他送进来。看得出她接受这个新的开始。

我觉得很安慰,在罗家,我如项催化剂,发挥了我的功用。

而因为彼得,我在人群中站出来,苏注意到我,他一直说注意到我是因为彼得的缘故,我沾了彼得的光。

渐渐这个孩子熟习新环境,在教导下,他学会穿衣服(扣钮扣仍有困难),摺被褥,并且接受教育。他并没有对新地方产生抗拒感。

他间始新生活之后,罗氏夫妇也有较多时间,罗大大恢复正常工作,罗先生精神好得多。

而我被解雇了。

罗先生说:“这也许是有史以来最愉快的解雇。”

我说:“不见得呢,”我愁眉不展,“我的收入锐减,要加倍节俭才行呢。”

大家都笑。

这次我可以说是功成身退。考试阶段,就没有时常去探望彼得,算一算,他的十二岁生日快要来到,罗先生他们会邀我参加他的生日庆祝吗?我颇为礼物费踌躇。

苏说我过虑,叫我不要担心。

“还有,”他说:“暑假你要回冢,这段日子势不能再见到彼得,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也是淡出的时间了。”

我称是。只有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才是一辈子的事,所谓血浓于水,就是这个道理。

旁人不过适逢其会,偶而出现一下,所谓萍水相逢,凑巧点面的接触。

我笑:“说说我们的计划。”

“明年毕业,找到工作,便可以谈论婚嫁,你说如何?”

“太快了。”我乱摇手。

“我说明年,现在先下定洋。”苏笑。

咦,世上简直没有一个老实人,连他都说起这样的花梢话起来。

明年也差不多是时候,他们说最适合结婚的时候是相识约大半年之后,一年多也可以,拖长就没诚意。

既然认为在一起愉快,结婚是明智之举。

彼得渐渐在我们生活中淡出。

暑假前与罗太太通电话,她说要送我们行,硬是要见我们一次,我与苏答应下来。

到了约定的地方,没想到彼得也在,他胖了壮了,我很兴奋,趋向前去问池:“还记得我吗?”

谁知道他张口叫我:“严……严。”

我们都感动了。与彼得,往往有感情上真正的交流。

他交上一张卡片给我,我接过看。是他亲自绘制的,画着一个新娘及一个新郎。新娘比校高大,显示在他心目中地位重要,而且穿戴考究。

我谢了又谢。

如不是赶著回港相亲,我真想再与彼得多聚。

他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朋友,事实上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朋友。永远不会有吹捧拍这类面具出现。

我说我会永远记得彼得。

苏说他也是。

恼人天气

认识亚历山大杜维治之前,我认为异族通婚是天下间最可笑的事。

但现在我正在考虑,如果他开口的话,我是否应当答应他。

杜维治并不英俊。但他高大、神气、端正,因为家庭背景及教育都好,所以有一股雍容之气,很乾净,衣著考究,故此与殖民地常见的邋遢洋人有很大的分别。

他由波士顿调来做一年的电脑计划,尚有两个月期满返回北美,但至今尚未习惯这个东方的大都会。

脏,他说。挤,他又说:人们又无礼。

第一次见面,我为此憎恨他,血液中慈禧太后的遗传因子发作,冷冰冰的回说:“回波士顿去吧。”

那是一个鸡尾酒会派对。

我最不喜欢鸡尾酒会,为著业务不得不来站著,身上穿一套诗韵大减价买回来充场面的华伦天奴礼服,五折还得六千元,已经满身不自在,这个外国人还要埋怨我士生土长的城市对他不够好。

再让他加一条罪名吧:这里的女人傲慢粗鲁。

我老阗同我说:“你不应叫他滚回老家去。”

“那么,爬回去吧。”

“为什么心情这样坏?”

“我不喜欢洋人。”

“这话从一个在伦敦读完管理科硕士的女子口中说出来,未免稀奇。”

不熟悉他们,也就没有资格不喜欢他们。

我是个读书人,比不得一些无知妇孺,在家坐久了,靠偏见为生。

“什产地方都有好人。”老板说。

“是是,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我是他同学,他同我诉苦,并无过份之处。今日带你出来,特意把他介绍给你。”他板著面孔。

我诧异起来。

“桂,你廿七岁了,别一直这样天真好不好?”他脸色变得非常严厉“我是为你好,杜维治比你大五岁,未婚,人家是波士顿望族,天主教徒,花旗国公民,嫁了他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我开头尚不大明白,等回过意来,忍不住炳哈大笑,笑得眼泪流出来,笑得弯下腰,笑得老闱差点儿开除我。

原来担心我前途,替我做媒来著。

真的,是真为我好,否则还不会担这么大的关系。

嫁过去什庆都解决了:住屋、工作、护照、归宿。

但我是我,在伦敦六年,这样的机会并不算得上千载难逢,人就是这样,取得到的东西便不算稀奇。

我说:“不敢当,我没有资格做花旗国主妇.那些洋汉子习惯把女人当洗衣机洗碗机,做主妇什么都─脚踢,过节动不动叫二三十人回来吃饭,平日闷得慌,我太知道。”

“所以说你小家子气,读几年书也没看见世面,同你说他家是望族。”

“我不相信他家有私人飞机。”

“茅厕砖头,朽木不可虽也。”

那日我们不欢而散。

为什么不喜欢洋人?十多岁时结识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友,她与德籍男友在一起走了八年,越走那相貌越似吧女,稀疏头发刮得蓬蓬松松,细长的腿越露越多,开始穿黑色鱼网袜,说话浪声浪气,时常打电话来诉苦,说经过红灯区,那些做洋人生意的女人看见她挟著外国人走便开口骂她……

傍我的印象深刻而坏,年轻时觉得一切都是女友咎由自取,沦落不堪。

钱来出去读书,这等狭窄的思想自然没有了,但对外国男孩子却始终无法改观。

他们邋遢、自私、贪玩、浅薄,一天到晚性性性,对女人与对功课同样没有责任感,一点灵魂都没有。

我根本无法与他们交通。幸亏伦敦少不了中国男孩子。

堂妹嘉露与我同时在伦敦,二伯伯望女成龙,特地买了一层小洋房,好让女儿专心念书,嘉露念的是法律,转眼便认识一洋人,自称是记者兼摄影师,傲慢得不得了!没到一个月便拿枝牙刷搬进去与嘉露同居,衣食住行全由二伯伯负担。

这还不止,这家伙动不动侮辱人,一见我们去探嘉露,便问:“都是表姐妹吗?啧啧啧,”一边讪笑,“你们中国人表兄弟堂姐妹算算真多,今天嘉露可得花钱喂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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