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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愿 第18页

作者:亦舒

她躲不了。

必永实已经伤了心,他打算一见面只问一句话,如果芳契摇头,他立刻就淡出,静待,不再主动。

已经在她身边打转十个年头,一直不敢摊牌,怕只怕双方下不了台,难以收拾残局,现在她避而不见,莫非就是想他知难而退?

轻音乐,胡思乱想,陈年老酒,小必躺在长沙发上,浪漫地伤怀,几乎不想再回到现实世界。

他在新加坡祖屋里宣布婚姻大计,家人静默一会儿,终于他父亲说:“把女朋友带来给我们见见。”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当然,他毋需理会家人怎么想怎么说,但他爱他们,他希望他们接受他爱的吕芳契。

看样子事情不会这么理想。

案亲跟着问:“已经订婚了吗?”

永实据实答:“还没有,正计划这么做。”

“唔。”

这唔一声代表什么?

永实知道他们听说过吕小姐的年纪比较大,事业心重,本来是他的上司,大概很容易联想到一个凶霸霸,主观强,一把抓的铁娘子。

他们不喜欢。

假如永实坚持,他们不能反对,但有权不悦。

永实当下说:“你们见了她,一定会喜欢她。”

“那么,带她来见我们。”

永实觉得非常为难,只得默默无言,决定提早回来,本以为可在芳契处得到安慰,谁知她避而不见。

这不能算打击,但滞腻不前的感觉更不好受。

黄昏,冷雨霖铃,小必没有起来,他拥被独眠,呆了很久,趁酒意,睡着了。

假期再不结束,他很快会成为酒徒。

第二天一清早,他听到异声,睁开眼来。

天才蒙蒙亮,不觉刺眼,长沙发对着落地法国窗,对外便是草坡与泳池。

他刚好看到雪白苗条的一个人影窜人池中,溅起水花。

必永实撑起身子来,疯了,还在下雨,这样的天气游泳真会生肺炎,这莫非是小阿囡?

他起身拉开玻璃窗,冷空气吹进来,他连忙抓过毛衣披上。

清冽的晨风马上使他清醒,他走到泳池边,一看,可不就是那个女孩子,她穿着件小小金色泳衣,正在池底泅水,手足纤长,姿势曼妙。

雨丝下得很急,关永实不致于要人屋拿伞,却也自动走到檐篷下,他伸手招她。

她见到他,游到池边,“早。”她清脆他说。

两条玉臂在扶手上,圆润丰硕,实在好看。

小必忍不住问:“你难道不冷?”

“水里不冷,你要不要下来一试?”

小必摇摇头。

芳契有心取笑他,“怎么,年纪大了?”

没想到小必回答:“你说得不错。”自动弃权。

芳契自泳池上岸,本来,关永实很应该伸手拉她一把,但他没有那样做。

他有点儿怕这个女孩子,他怕她作弄他,说不定会故意把他拉下水,偏偏她又不是他喜欢的人,搞得这样暖昧,划不来。

芳契拎过大毛巾,裹身上,也不觉冷,拨了拨头发,看着关君。

他刚起来,还没有刮胡髭,有种憔悴美。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真想喝杯热可可。”

“进屋里来。”他仍怕她冷病。

这次她倒很听话。

“很久没有游泳,”芳契叮一口气,“中学比赛还拿过奖牌。”

必永实听出语病来,怎么口气像个老太,转过身子看着她。

芳契用毛巾擦头发,穿着泳衣的青春身躯使关君再一次别转面孔,实在可以说不敢逼视。

“永实,”她蹲到他面前,“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必君忍不住问:“你是谁?”

“我是吕芳契。”

这女孩子可能心理有毛病,也许是崇拜阿姨,有意无意,老在扮演吕芳契。

必永实叹口气,“看,我不管你玩什么把戏,我认识吕芳契已有十年,如果你是吕芳契,我会知道。”

芳契举起手,“我知道这次得费一番唇舌,永实,你的胸襟一向相当广阔,你一定要接受,我的确就是吕芳契。”

永实站起来,“你是吕芳契?”

“一点儿都不错,我变得年轻了,永实,这里边有个故事,我慢慢说给你听。”

必君打量她半晌,忽然笑出来,“你变得年轻了,就是这样?”

芳契以为他愿意进一步听她解释,松下一口气。

谁知关永实说:“好,我明天下午就变小飞侠,你知道彼得潘吧,你会喜欢他。”

“永实,”芳契气馁,“别这样好不好,你听我说。”

永实却对她讲,“你永远不会成为吕芳契,正如我不会变成小飞侠,来,小女孩,去穿好衣服,我不想邻居误会。”

他完全不相信。

“关永实,你会后悔——”

“才怪呢,”小必笑,“我没有空为那么多闲事担忧。”

“永实,我真的变了那么多,你统共看不出来,我不过是吕芳契年轻了十年?”

永实无奈,“你的确同阿姨长得很像,但是我肯定你不是她,你没有她的气质。”

芳契颓然坐下,“永实,我与你之间有许多小秘密没有旁人知道,我可以一一举例向你证实我是吕芳契。”

“你错了,芳契与我之间,光明磊落,没有你说的秘密。”

芳契看着关君,“现在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不敢接受你的感情,永实,吕芳契是个很普通的女子,你却长期把她奉作神明,试问她如何消受,她怕令你失望,只得永远若即若离如雾如花他维持一个距离,你完全做错了。”

必君静默,过一会儿问:“你仍然坚持你是吕芳契?”

“我的确是。”

“假如在飞机场第一次见面你就承认你是芳契,我还会加以考虑,来,小阿囡,我送你走,我希望你自什么地方来,便自什么地方去,不要再来骚扰我,我自己的烦恼也已经够多。”

“喂,喂。”

必君把她的衣服交还给她,堆在她手臂上。

看样子他永远不能接受吕芳契会比他小这个主意。

芳契无奈,只得淋浴包衣。

永实替她拾起大衣,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这是著名的午夜飞行,这小家伙,连阿姨的香水都偷来用,可惜扮得还不够神似,她阿姨从来不穿女装外套,她嫌它们设计噜嗦。

永实不禁纳罕起来,她扮阿姨,究竟有什么企图?

也许,在她们这个年纪,淘气就是目的。

他把她外套搭好,大衣口袋中,落出一只皮夹子。

慢着,永实认得它。

这是他买给她的,年前他们齐往多伦多开会,经过容街,她贪看卖艺人奏爵士乐,才停留五分钟,荷包已经不翼而飞,幸亏信用卡身份证全部锁在酒店保险箱里,损失不大。

永实赶忙买一只新的送她,才平了她的气忿。

芳契珍爱这只皮夹子,再喜欢外甥,也不会给她用。

永实呆住。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芳契,一直以为她避而不见,莫非,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他猛地站起来,膝盖碰到茶几,发出巨响。

罢巧芳契走出来,说道:“别紧张,我慢慢告诉你。”

他厉声问:“这件东西你自何处得来?”

芳契没好气,“这是一只古姿皮夹子,意大利制造,连税售价两百八十加元,五年前你在多伦多伊顿公司购买送我,因为原来那只被扒手在容街偷去,永实,我的确是吕芳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永实忍不住把皮夹子内容抖出来,他数了数,没有一件不是吕芳契的东西,包括芳契与他合摄的一张小照片。

“你把她怎么了?”永实震惊地问,“你用她的身份证,住在她屋子里,勾搭她男朋友,她到底在哪里?”

“天下没有人比你更笨,关永实,”芳契忍不住骂他,“你不用脑,不懂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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