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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人 第24页

作者:亦舒

“胡说,你亲友全在那边。”

“我正在接受一连串药物及心理治疗,精神沮丧。”

“或者你想家,许多留学生到了外国,茶饭不思,半夜哭泣,并没有其他原因,就是思乡。”

怀刚不出声。

“让我去上班,恢复正常生活,身体与智力都操作自如的时候,出错机会低许多。”

“我不能勉强你。”

“怀刚,一个不快乐的人很难令伴侣快乐,只有在我快乐的时候,才可以将快乐传开去。”

怀刚抬起头来,“以前,在我们刚相识的时候,你很少说话,很少分辩。”

啊,祖斐想,他开始失望了,祖斐感慨之余,改变话题,“你忘记带花来。”

“你只爱我们的花?”

祖斐将手臂抱在胸前,经验告诉她,感情来去如风,但生活,是永永久久实实在在的事。

“我无话可说,祖斐。”

“你没有生气吧?”

怀刚说:“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

“你看上去疲倦极了。”

“祖斐,我们相遇,究竟是不是好事?”怀刚酸涩地问。

祖斐知道答案,因为她也问过自己多次,“这是我生命最曼妙的事之一,你呢?”

怀刚宽慰地微笑,“我也一样。”

他们紧紧握住手,祖斐吁出一口气,好不容易,又得到进一步的了解。

“我想休息一会儿。”

祖斐点点头。

电话铃响,她怕吵着怀刚,走到书房去听。

是银行职员同她研究帐目上的数字,祖斐耐心解释。

忽然之间,她听到一声充满惊怖的呼叫声,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祖斐还没来得及走出去看个究竟,只见女佣跌跌撞撞奔进来,往祖斐身后直躲。

祖斐放下电话,“你怎么了?”

她把她自身后拉出来,发觉她浑身簌簌发抖,面如土色,双手挡在头部像是要抵抗什么怪物的侵袭,祖斐用力摇晃她,“什么事,什么事,你说呀?”她双腿放软,嘴里呜呜作响。

这个平时老三老四的中年妇女,显然是受到极大的惊恐,才会刺激过度。

第九章

祖斐抬起头,看到靳怀刚跟着走进书房来。

祖斐连忙说:“快来帮我扶起她。”

谁知女佣嚎叫起来,“他,他!”

忽然之间她发起蛮力,把祖斐一手推开,夺门而出。

祖斐追出去,“你等等,喂,你到什么地方去?”

女佣拉开大门,逃也似奔到走廊,转头自牙齿缝迸出一句话,“我不做了,方小姐,你要当心。”

她挤进电梯,消失无踪。

祖斐莫名其妙,丈八金刚模不着头脑,到底是高级行政人才,连忙沉肘落膊,正视事实,迅速把事情在脑海中像电影般放映一遍,关上门,沉思。

不到一会儿,祖斐抬起头来,她已经得到一幅较清楚的图画。

怀刚的脸色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祖斐轻轻问,声音也禁不住有点颤抖,“她看到了?”

怀刚点点头。

“怎么会?”

“我很疲倦,不自觉收起伪装。”

祖斐耳朵嗡的一声,模索到沙发边,轻轻坐下。

原来这些日子来所看到的,都是假像。

人们吵架的时候,最喜欢说:到今天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靳怀刚倒是有真面目的。

多么诡异,刚才,女佣人到底看见了什么?

祖斐清清喉咙,“不要紧,她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对不起,祖斐,服药之后,意志力受到影响,一时疏忽。”

“不是你的错。”

室内静默下来。

祖斐内心波涛汹涌,与表面的镇定刚刚相反,一刹那她想起许多许多神话故事,最著名的是白素贞喝下雄黄酒后露出原形,把许仙吓得灵魂出窍。

靳怀刚,他的原形是什么?

祖斐吞一口涎沫。

她站起来,自一格抽屉里取出小小塑胶盒子,打开,把香烟拿出来抽。

香烟略带霉味,却也发挥了它的镇定作用。

靳怀刚似乎受不了烟味,侧侧脸。

祖斐按熄香烟,“对不起。”

“吓着了你?”

“没有,”这也是实话,“自小案亲带着我去看黑湖妖、梦魔王、木乃伊、吸血伯爵,我从来没有怕过。”

靳怀刚的面色变得非常非常难看,祖斐蓦然发觉她太过幽默,他无法承受。

饼了一会儿靳怀刚问:“你不好奇?”

“不。”祖斐断然拒绝。

“你终归会知道。”

“届时再算,现在我没有心理准备。”

怀刚苦涩地说:“我一直瞒着你,不想你知道我们外型的缺陷,怕被扣分。”

祖斐注视怀刚,他此刻的外表,同那座山坡一样,是一个幻觉,怪不得,她一直认为怀刚太过英俊太过潇洒太过理想,原来他不是真的。

“怀刚,我们都疲倦了,不适宜再说什么做什么。”

“我先回去。”怀刚站起来。

祖斐轻轻拉住他的手臂,感觉上,肌肉坚强有力,温暖可靠。

这不像假的。

祖斐把脸轻轻伏在他胸膛上,她可以听得到怀刚心跳有致,无论如何,这也不是假的。

第二天,祖斐到周国瑾办公室报到。

大姐一看到她,大吃一惊,只见祖斐双目无神,两颊凹入,与半个月前判若两人,皮肤上一层灰黯,不是化妆品可以遮掩得住。

周国瑾且按下公事不谈,责备祖斐,“你最近照过镜子没有,怎么搞成这个模样?”

祖斐说:“我有几天没睡好。”

“小姐,有什么事值得你失眠;到了一定年纪,除非有人真金白银地来凿你银子,否则,何必动气动容看不开,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与我听,我替你解决。”

祖斐只得赔笑。

周国瑾摇头,“真佩服你们每败每战,也难怪,到底还比我小十岁八岁,祖斐,身体要当心。”

“我吃得消。”

“你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叫人心痛。”

“我会着意进补。”

周国瑾说:“当心别成为别人的补品。”

走出老板房间,祖斐松口气,背脊出了一身汗。

往日不会这么紧张,祖斐掏出手帕擦一擦湿手心。

沈培迎面而来,“祖斐,你怎么了?”吓一跳,忙着端详。

祖斐把沈培拉到一角,“我看上去真的很差?”

沈培不想伤她,“我见你神采飞扬的样子。”

祖斐苦笑。

“同靳怀刚争执?”

“没有。”

“祖斐,甭想瞒我,感情生活一不如意,你便是这副鬼样,与郑博文分手那一阵子,脸上似擦上水门汀,此刻又像历史重现。”

祖斐模模面孔。

“不明就里,还以为你遇上妖精。”沈培咕哝。

祖斐心一惊,手一松,所有文件掉在地板上。

“好端端吃什么素,我们明明是食肉兽,今天晚上到我家来,做鸡汤给你喝。”

熬到五点半,周国瑾过来叫她,“订了时间做按摩,快快一起来。”

祖斐心头一宽,她都几乎忘记这些享受,连忙叠声答应叫好。

在美容院躺了两个多小时,脸容饱满,肌肉松弛,浑身酸痛消失,祖斐觉得她似新人一样。

沈培边穿衣服边说:“从没见过放假放得辛苦如方祖斐。”

周国瑾说:“你别讲,我最怕长假,在家躺得超过三天,整个人谢掉,动作与感觉都迟钝起来,无所事事,失去信心,反而闷闷不乐。”

“嗯,”沈培说,“精神没有寄托,失去归属感。”

周大姐叹口气,“所以说,再难做也要做下去,做回自己,已经做惯,做生不如做熟。”

言者无心,听在祖斐耳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沈培看着祖斐,“移民,真要想清楚。”

大姐问:“谁要移民?”

沈培答:“祖斐就是为这个问题憔悴的,”

大姐马上问:“是真的吗,祖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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