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岭悄悄松口气。
她不喜欢程雯嫁洋人,此事能够不了了之,最好不过。
表面上不动声色,“现在与谁见面多?”
“邓永璋。”
“呵,那多好。”
“你都没有见过他。”程雯扬起一角眉毛。
“由得我挑吗?”程岭调侃她,“只得说好的分罢了。”
门铃一响,郭海珊夫妇来了。
程雯一向与吕文凯投机,连忙迎上去。
冰海珊捧着头,象是头痛,又似牙痛。
“表婶你劝劝她,她要去竞选市议员,我实在吃不消。”
程岭暗暗好笑,“劝,好呀,文凯你听着,嫁进郭家这么多年了,连蛋也没下一个,净赶时髦,不守妇道,你看,害丈夫到长辈面前告状……是不是这样说?”
这回连郭海珊都笑了。
程岭劝道:“你明知文凯有这个野心。”
冰海珊说:“凡事不必自己来,华仁堂在官府不是没有朋友。”
吕文凯摇头:“海珊,这完全是两回事。”
冰海珊叹息:“我不了解你。”
程岭吁出一口气,“相爱就行了,不必了解。”
程雯笑:“这是什么话,姐姐真是塔里的女人。”
程岭不语。
吕文凯推程雯一下,“你怎么批评起姐姐来。”
程岭连忙改变话题:“阿茜下个月退休了。”
冰海珊立刻答:“我另外派个妥当人来。”
门外有人按门铃,程雯去开门,“是邮差,”她扬声,“一封挂号信。”
交予程岭,程岭拆开一看,怔住,随手递给程雯,程雯说:“咦,是张结婚帖子,”看清楚了,气得说不出话。
冰海珊问:“什么事?”
程岭淡淡的说:“程霄同那位张小姐后日结婚。”
程雯问:“这是什么意思,事先为什么不通知我们,怕我们阻止?”
程岭劝道:“你不过想他幸福,既然他开心就好。”
“为什么把我们挤在门外?我们是他的姐与妹。”
冰海珊夫妇面面相觑,没想到程霄会这样处理婚礼。
程岭只是说:“最要紧是程霄自己高兴。”
“被人牵着鼻子走!”
程岭不出声。
她看着他出生。
小小婴儿,捧着女乃瓶喝,她老抱他走来走去,当他是活女圭女圭,从没想到,他会与她生分。
是故意的吧,故意叫她生气,以后名正言顺不来往,说不定还轻描淡写加一句:“不是亲生的,故不好相处。”
程雯已经炸开来,“这样忘恩负义,早知把他扔在香港,管他是否在汽油站打工。”
程岭不语,眼神黯然。
冰海珊知道她重视这个兄弟,一直希望他能受到高等教育,她嫁入郭家,也是为着有能力为他打好基础,可是等到他结婚,却不过只如普通朋友般收到一张帖子。
程岭清清喉咙,“快别这样说,以后我们把他交给张家了,轮到他们照顾这书呆子,我并不希祈他们替我叩头敬茶,只是,我们送什么贺礼呢?”
冰海珊马上对妻子说:“文凯,近朱者赤,你要好好学习表嫂的气量。”
吕文凯答:“是。”
冰海珊说:“噫,我不知道多久没听到你说这个是字了。”
他们决定送礼金。
程岭同妹妹说:“你做我们代表去观礼。”
程雯气呼呼,“来不及了。”
“海珊一定会替你买到飞机票。”
那个晚上,程岭发觉程雯在床上哭泣。
程岭劝说:“兄弟姐妹长大了总是要分开各自组织家庭,这有什么好难过,只要他们敢情好,我们就安乐。”
程雯仍然呜咽:“我以为我会是傧相。”
“也许他们的婚礼很简单。”
程雯说:“我要一个盛大瑰丽的婚礼。”
“一定。”
“许多许多嫁妆。”
程岭笑:“骆驼大象,应有尽有。”
被程岭猜中了,程霄只在注册处公证结婚,那日且下雨,只有几个亲友观礼,新娘好似十分独立,她的父母都不在场。
程霄收下礼金支票,居然记得问:“姐姐呢?”
程雯瞪他一眼,“她一时走不开。”
几个朋友在一间小小希腊餐馆吃了晚饭作为庆祝,过了周末,新婚夫妇立刻去上班。
竟那么实事求是。
“姐姐说,只要你快乐。”
程霄微笑:“我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家,靠双手努力创造未来。肩膀承担责任,我不会走父亲的老路,生活得好,已经是报答了姐姐。”
程雯突然消了气,怔怔落下泪来。
回到温哥华,程雯陪姐姐去听吕文凯演讲。
冰海珊仍然摇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可是他看着台上的吕文凯,脸上又有光彩。
吕文凯这样说:“我们要求劳工厅制定法令,务使工人安全使用机器,处理危险物料,使用农药时必须穿这保护性衣物,工地之作业情况需符合规格,将工业意外减至最低。”
程雯听罢立刻大力鼓掌。
她同姐姐说:“吕文凯将以无党派身份竞选,声望甚高,成功机会不错。”
程岭微笑:“你是助选团中坚分子?”
程雯笑:“不,郭海珊才是。”
稍后,程雯的新朋友邓永璋来接她。
在程岭眼中,他们统统英俊斑大,一表人材。
说也奇怪,在外国人水土里长大,样子也多少有点像洋人,他们浓眉长睫,鼻梁高挺,身穿西服,英语流利,与上一代华侨是有个距离的。
程岭看到他们真正欢喜。
这一次,小邓身边多了一个年轻人。
他自我介绍:“我叫李杰来,同邓永璋同系不同班。”
程雯笑:“他是师兄,已在修博士了。”
程岭肃然起敬,她最敬佩功课优异的学子。
那小李说:“你是程雯的姐姐吧,她的名字从水,你的名字从山。”
程岭一怔,只得笑道:“是。”她从没想到过。
他们一起去喝下午茶,车子经过罗布臣街,郭海珊忽然瞪大双眼。
他同其他人说:“看到没有?大街上居然有自动洗衣场,由此可知地价还未算贵,犹有大把发展余地,文凯,把这地址记下来,明天就去打价。”
吕文凯笑:“你这人浑身铜臭。”
冰海珊笑:“我喜欢赚钱。”
程雯也笑:“我喜欢睡觉。”
程岭忽然感慨,“自由国家,自由选择。”
“真的,”吕文凯说:“不必严刑拷打,光是逼爱睡觉的人去赚钱,已经是苛政。”
大家笑半晌,忽然郭海珊说:“文革结束了。”
几个年轻人对此一无所知,吕文凯的心早已归化,程岭一向对万事都不发表意见,故此竟无人搭腔。
茶会气氛良好,兴高采烈。
程岭真希望每星期都有这样的聚会,让她靠在沙发上,听他们说说笑笑,略倦了轻轻打一个哈欠。
这时她一生以来最好的日子了,她分外珍惜。
程太太在天之灵是晓得的吧,程霄已经出身,程雯正在享受青春。
程太太临终时是何等挂心,明知孩子们会吃苦,现在她看到他们安好,一定放心了吧!
回家途中,程岭听得吕文凯和程雯在为两块钱争执。
程岭问:“什么事?”
程雯答:“唷,市中心甜心夜总会,华人入场券收五元,白人收三元。”
程岭立刻噤声。
吕文凯说:“我不相信今时今日还会有这种歧视现象存在。”
冰海珊怪叫:“女士们,不要为两块钱小题大做好不好?”
程雯说:“这是原则问题。”
“我的天。”
“现在不去扑灭这星星之火,将来可能变两千两万元,那就真正燎原了。”
“相信我,文凯,你过虑了。”
“不行,海珊,这件事我是管定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程岭莞尔。
他还不是一样爱她。
每到这种时候,程岭特别寂寞。
饼两天,程雯在学堂里,念芳正温习,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