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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第24页

作者:亦舒

她也同这位少女谈过,程买说:“你要是知道姐姐为我们做过什么,鱼网装,喇叭裤简直不是一回事。”

她停一停,“不过,假使她肯让我穿,那当然更好。”

吕文凯只是笑。

“吕姐姐,最近你在忙什么?”

吕文凯答:“我在替华工解释劳工安全法例。”

“那是什么一回事?”

“有些不良雇主欺华工不诸英文,着华工处理有毒化学物品,每日只多发一小时工资奖金,又不给防毒衣物面罩,后果堪虞,我召集他们,叫他们争取合理待遇。”

“哗,那些资本家会怎样想?”

吕文凯笑,“我一天至多收过十多通恐吓电话。”

程雯有点害怕,“你为什么要冒犯他们?”

“很多时候,我也那样问自己,可是,程雯,换了是你,你也会那么做。”

“吕姐姐,你太高估我了。”

这件事在三日后恶化,一封恐吓信寄到月家,打开一看,只见信纸上画着吕文凯被吊在绞台上。

吕文凯把信带到程家,碰巧郭海珊也在。

镑人看过此信,均不动声色。

冰海珊用手捧着头,不住揉太阳穴,“文凯,何用搞那么多事,时间用来多赚一点钱,岂非更好。”

吕文凯啼笑皆非,站起来预备告辞。

程岭劝说:“你坐下,海珊的意思是,不必事事硬碰硬打明仗,用经济战略也一样可行。”

吕文凯又坐下来。

冰海珊说下去:“华工需要薪酬养家活儿,冒地面险,心甘情愿,无论你说什么,他们不敢罢工,也不敢争取。”

吕文凯忿慨地说:“依你讲,我们应当袖手旁观不行?”

“劳工署已公布安全法例,他们是周渝黄盖,你何必多管闲事。”

吕文凯忽然冷笑一声,“正等于华仁堂在菜地雇用印度工人洒农药一样?”

这下子轮到郭海珊霍一声站起来。

吕文凯气鼓鼓说:“郭太太,我告辞了,我要去报数。”

她走了以后,郭海珊犹自说:“从没见过那样的女人。”

程岭把话题岔开去,他又兜回来,“谁也没见过那样的女人。”

程岭便说:“你要是喜欢她,该趁这机会表示一下了。”

冰海珊一怔,“我喜欢她?我怎么会喜欢那样的女子?”

程岭一边摇头一边笑。

饼一会儿,郭海珊站立不安,终于说:“我在派出所有熟人,我去看看。”

他也跑了。

程岭在窗口看着他把车子驶走,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她看到有一个金头发的青年在程家门口徘徊。

程岭唤人,“阿茜,那是谁?”

阿茜不言。

由此可知她完全知道他是谁。

“是专来等程雯的?”

阿茜点点头。

“是程雯的男朋友?”

阿茜不置可否。

程岭跌坐在沙发上。

这么快就长大了。

“为什么我不知道?”

“怕你不高兴。”

程岭苦笑,“我是慈禧太后吗?”

阿茜说:“不是,不过,唉。”

“也够专制的了。”程岭微笑。

她把程霄叫下来。

“那金发碧眼儿是谁?”

程霄只看一眼,“那是妹妹的朋友阿瑟爱历逊。”

“他是什么人?”

“圣保罗十二级学生,已考取麦基尔建筑系,秋季就要离开本省。”

“站在门口是什么意思,邻居看了会怎么想,你去请他进来喝杯茶。”

程霄十分惊喜,“是,姐姐。”

“还有,你有无异性朋友?也一并请来家坐。”

程霄笑,“我还没有,姐姐。”

他启门出去唤人。

阿茜问:“太太怎么一下子这样开通。”

程岭叹口气,“你不让她穿短裙是有得商量的,可是干涉她交朋友,又是另外一回事。”

阿茜点点头。

那年轻人进来了,一件外套已被雨琳湿,程岭见他一表人才,倒也欢喜,招呼一声,便任由程霄招呼他。

程岭教念芳做功课,笑着同阿茜说:“幸亏还有一个小的。”

没一会程雯回来了,在楼下见到朋友,大吃一惊,弄明白之后,咚咚咚跑到楼上,双目通红,与姐姐拥抱,抹干眼角,又去招呼客人。

小念芳此刻忽然说:“妈妈我永远不要男朋友,我永远陪着你。”

程岭笑道:“永不说永不。”

真的。

谁会想到郭海珊与吕文凯翌年就会结婚呢。

婚礼盛大隆重。

新娘子穿白纱,看上去真像个公主,程岭与小念芳在教堂上前与她握手。

念芳羡慕地说:“妈妈她真漂亮。”

“将来你结婚,妈妈也照样替你办嫁妆。”

晚上在酒店开喜筵,吃外国菜,亲友黑压压坐满一堂,省长与市长均到场祝贺,华仁堂面子十足,新娘子以后为华工争取埃利之际,一定方便得多。

他们跟着到地中海去度蜜月。

第九章

苞着,程家收到两封信。

一封是美国布朗大学通知程霄九月去入学。

另一封是程乃生的家书,他生病,想见他们三个。

程霄与程雯有点踌躇。

电话打回去,那边的继母吞吞吐吐,只说程乃生在医院里。

程岭终于说:“我们三个走一趟吧。”

三姐弟非必要都不想回去。

香港有太多不愉快的回忆。

到了香港,举头一望,程岭感慨地说:“不认得了。”

此话并无夸张,香港是一个每三年就变一变的城市。

他们在酒店落脚,放下行李就赶去看程乃生。

程乃生在家里。

原来程岭以为赶回来是见最后一面,可是不,事实并非如此。

程乃生红壮白大坐在家中等子女来见面,他的确患血压高,前些时候因喉咙发炎到医院住饼三天,可是生命完全没有危险。

他叫他们回来,是为着一件事:他想到美国去。

他咳嗽一声;“退休嘛,旧金山最好,温哥华雨水太多。”

退休,谁退休?他根本从来没有工作过。

“手上有百来万美金,那就已经不用愁了。”

他此刻的伴侣站在他身后微笑额首表示赞成。

“领儿,你现在得法了,理应帮我移民到美国。”

领儿,他在提醒她,她是什么个出身。

程岭在心中想,不认得了,养父从前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的。

又不能说他是受人唆摆,他想必也觉得向养女拿一笔钱移民到美国是好主意。

他又说:“你看这地方多脆脏多邀通,角落就是超级市场,我在照片里看到你们的住宅,诺,那才叫做好地方!”

程霄涨红了脸,窘地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意思是,年纪大了,也该享几年儿孙福了,你们去了好几年,都不想回来,真不像话……”

程岭不知他要说到什么时候,站起来,同弟妹说:“我约了人,先走一步,你们陪父亲多说一会儿。”

程雯追上来,气得双眼红红。

程岭握住她的手摇摇。

司机在楼下等她。

她买了鲜花到养母墓前默默致哀。

然后她吩咐司机开到利园山道去。

驶到附近,程岭发觉已面目全非,街上已盖了碑林似大厦,那所旧砖屋早巳拆卸。

她发一会呆,又叫司机去清风街。

年轻的司机立刻找地图,“太太,没有那条街。”

程岭凭记忆让他驶往北角,车子转来转去,再也找不到清风街以及那些卖绣花拖鞋假珠链的楼梯档口。

程岭颓然。

“山顶,请往山顶咖啡室。”

那咖啡室还在,可是已经被欧美日本游客挤得水泄不通,程岭远远站着一会儿,就走了。

回到酒店,弟妹已在等她。

程雯马上开口:“真没想到父亲会有那样的非分之想。”

程岭很幽默,“也许他认为一百万美金是个小数目。”

程霄说:“姐姐你不必理他。”

程岭摊摊手,“我怎么理呢,我的事,你们都知道,我手上并无现款,郭先生就是怕我不擅理财,故此什么都交给华仁堂托管,我就算买一部车子,也还得同海珊一起签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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