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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桥 第26页

作者:亦舒

他俩交换了普通的白金戒指,卓敏抬起头来,看到羡明的眼睛里去,那种平凡的幸福升华至最高境界,几乎有点圣洁。

李平长长吁出一口气,她的心愿都已偿还,只觉死而无憾。

亲友围到一对新人身边去,李平退到门边。

王母转过身来,带点疑惑地看住李平,仿佛没有把这位电影明星般耀目的女客认出来。

李平朝她微笑。

王母觉得唐突了客人,讪讪地别过头去,她没有同李平打招呼。

李平颓然想,她已经忘记有那么一个人了。

她问到门外,刚想乘电梯,有人叫她:“李平。”

李平转过头。

是新郎官。

她连忙说:“恭喜恭喜。”

“招呼不周到。”

“哪里哪里。”

他脸上的疤痕褪剩粉红色的迹子,像是新近给谁抓了一下。

李平勉力笑了一笑,“早在补习班我便知道你们会结婚。”

他低下头,忽然之间说:“除出婚礼,我没有什么可以给卓敏。”

李平觉得很震荡,作不得声。

“我是一个粗人,”他讪笑,“不会说话,李平,谢谢你来。”

李平张开嘴,想说什么。

他又说:“你放心,我会对卓敏好。”

李平低下头。

那边叫他:“阿明,阿明,过来拍照。”

“你妈妈叫你。”

“那我先过去。”

李平忽然等不及电梯了,她自楼梯间跑下去,一直转一直转,直到楼下,才松一口气。

然后她一直朝大马路的方向走,一双粉红色的缎鞋就此溅满泥斑。

她刚才看到王羡明的眼睛,它们像玻璃珠子似的,呆滞麻木,所有神采与感觉都已失去。

难道卓敏看不出来?不会的。

但是他们都妥协了。

李平一直急急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司机实在忍不住,叫她。

李平停住步伐。

这才想起,她是坐着巨型房车来的,她是该次婚礼的观礼嘉宾,礼成后应站起便走,那一对新人,有他们的生活,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拉开车门,坐上车,返回草荡山道。

李平听得夏彭年同她说:“将军。”

她顺手一推,“又输了。”

夏彭年看她一眼,“你太过轻敌,心不在焉。”

李平笑一笑,不出声。

“皮草都已经到了,有没有喜欢的?”

李平叹口气,“一想到那是人家的皮,实在没有兴趣。”

夏彭年奇道:“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太残忍,我穿凯斯咪算数。”

才讲到这里,大屋那边找夏彭年,他赶了去。

李平松一口气,独自坐露台上,看暮色合拢。

夏氏父子好好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夏彭年终于下了决心,建议派一小组人员去与简明氏洽谈,其中当然有朱明智在内。

“你自己呢?”他父亲问。

“明年我一定去。”

夏镇夷也相当满意。

烦管烦,跑拉力赛的车子运到,他照样成日泡在车房里,连李平都几乎冷落。

一辆吉普,自欧洲运来,又再载返欧洲,只用一次,折腾的费用足够使普通人做名小盎翁。

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堕于首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涵之侧。

来不及钻研了,他们就要出发。

夏彭年笑,“现在退出,也还来得及。”

李平只是笑,不去理他。

这样大阵仗的游戏,她不愿错过。

抵达大雪纷飞的杜索道夫,李平跟着夏彭年入住近郊一幢家庄,天天早出晚归,与同道中人共议大事。

天气实在冷,户外活动甚多,李平戴着鸭舌头帽子,穿大衣,另一副雷鹏水银太阳眼镜,加上短发,长挑身型,其他队友误会不施脂粉的她是十五六岁的男孩子。

而夏彭年,当然是好那一套的神秘东方人。

他们两人却一点也不知道有这样的误会,照样形影不离。

夏彭年对机械的狂热令李平诧异,她说:“你从来没有那样对待我。”他一钻到车底,三两小时不出来是常事。

李平又爱上北国的农庄生活,尽避是严冬,尽避是乡下,好不气馁,走到邻居家中作客,北欧的孩子们都长金发,一丝一丝,有阳光的晨候,如织锦般闪烁,眼珠子是淡蓝色的,抱在怀中如洋囡囡。

“我终于吃到家制牛肉肠及酸菜。”她同夏彭年说。

“我还怕你问。”夏彭年笑。

每天晚上,她帮他洗净双手,有时候,指甲边藏着的油污不一定刷得干净。

李平抱怨,“赛完这次车,一双手就糟蹋了。”

“很值得。”

李平怔怔看住他,“彭年,我们不回去了怎么样,躲在这里,与世无争,静观四季变化,种种花,钓钓鱼。”

夏彭年捧起她的脸,“李平,你有归家恐惧症。”

李平苦笑。

“你怎么看我们大队?”

“似蓬车队西征。”

“形容得好。”夏彭年笑。

“设备周全得很,侦察队、维修队、医疗队……阵容恐怕比南极考察团还要鼎盛,算不了探险行动。”

夏彭年不服气:“这是夺标,不是狩猎。”

李平微笑,不再去扫他的兴。

出发那日,队友见李平上车,十分诧异,他们没想到小男孩居然跟得那么贴身。

他始终是她的老板。

车子到莫洛可,干燥酷热,李平买了当地袍带,扮成土著,用白纱布紧紧缠头,是防止中暑妙方。

身体一吃苦,大脑便停止思想琐事,忙着与环境对抗,李平适应得比夏彭年好。

车子连日接夜开动,披星戴月,吃干粮、喝壶水,夏彭年心中一叠声叫苦,体力不支已是明显的事实,再坚持下去徒然自欺欺人。

车子已驶入撒哈拉,沙漠万里无云,晚间一抬头,可以看到满满一苍穹的星。

夏彭年把车子停下来。

李平不出声,待他先开口。

“今天几号?”

“一月十日。”

“明天是休息日。”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坠向西方去了。

“有没有许愿?”夏彭年问。

“有。”

“可不可以公布?”

李平说:“希望洗一个热水澡。”

夏彭年大笑起来,“难为你了。”

李平微笑。

“我们回去吧。”

“真的不继续走?”

夏彭年摊开手,手心已经粗糙不堪,水泡破了,长成老茧。

“你知道我总会跟着你。”

夏彭年叹口气,“岁月不饶人,你支持我无用。”

李平笑,“你算了吧。”她缓缓除下头巾。

“还有一半路途才抵达目的地。”

李平一时不知他说的是人生的路程呢,还是越野车程,抑或是他与她之间要走的路。

“下半部还要难走,不如回头是岸。”

李平看他一眼,不出声。

“李平,你是聪明人。”

置身沙漠,夏彭年说起这样的话来,算得是胡言吃语。

但无论他说什么,李平总是耐心聆听,她这一点温柔,最最使夏彭年感动。

他欲语还休,终于决定把吉普车往回驶。

万里无云,夜间的气温与日间差摄氏十多度。

李平说:“天空这样清晰,可以看到天后星座那边去。”

“李平,这里只有你我两人。”

李平微笑,“彭年,你想说什么,尽避说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一声不高不低的爆破声。

夏彭年诅咒,“轮胎!”

李平马上认出来。“前左轮。”

“副手,现在可真要你帮忙了。”

“义不容辞。”

“下车吧。”

夏彭年取出照明工具,检查情况,取出候补车胎及工具箱子,操作起来。

李平打量环境,问他:“你猜小王子会不会再度出现?”

夏彭年叹口气,“不管用,你我早已听不懂他的言语。”

李平点头苦笑。

大路上有车于驶近,看到夏彭年抛锚,唿哨着问:“要不要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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