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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桥 第10页

作者:亦舒

“不会的。”

王嫂不便再说下去。

王母说:“李平一向那么乖,我信她多过信自己女儿。”

王嫂只得噤声。

李平却辜负了王母的这片心。

她到了楼下,走进公众电话亭,拨个电话去找夏彭年。

夏彭年一早到了公司,吩咐秘书一有李平小姐的讯息,立时要接进。

是以乖巧的女秘书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待之若上宾,马上接通。

“你在哪里?”夏彭年问她,“我马上来接你。”

“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好了。”

“不,我一定要接你。”夏彭年有他的固执之处。

“那我在转角处等你。”

“最多十五分钟。”

夏彭年放下电话,取饼外套,急步走出办公室。

许久许久没有为一位异性作出这种疯狂的反应了,很年轻的时候,夏彭年试过不计一切地追求他心仪的女性,热烈得使追求者与被迫者都永志不忘。

他嫁了人的女朋友还常常对他说:“彭年,没有人爱我,会比你当年爱我更多。”

年来,夏彭年一直以为他已失当年之勇,四十高龄了,他调侃自己,一切要适可而止,凡事要处之以淡。

却不知一旦遇到李平,生命又活跃起来。

因为有经验有能力,这一番攻势更加凌厉,步骤更有把握。

他把跑车流利地驶至目的地,刚刚花了十二分钟。

这段短短的时间对李平来说,却如半世纪那么长,几次三番,她想打消主意,回到王宅偕羡明去新界看新房。

李平紧握拳头,内心挣扎,她甚至开步向王宅方向走去,终于又回头站在原处等候。

夏彭年看到的李平,是皱着眉头的。

他开门让她上车,载着她往山上飞驰。

李平没有说话,那是一个雾天,下毛毛雨.冬季与春季交接时通常有这种略潮略凉的气候,李平只在布裙外罩一件毛衣算数,她从来不穿丝袜,省下这一笔开销,一双平跟鞋底面都蚀得差不多,这些情形,都看在夏彭年眼里。

“你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夏彭年笑,“你不相信我?”

李平一怔,男人都对她说这句话,可能连他们都不大相信自己,所以渴望李平相信他们。

她答:“我相信你。”

“谢谢你。”

车子转上山,空气濡湿,李平嗅到树木发出的清香,贪婪地吸一口,反正已经出来,是好是丑,先享受了再说。

她放松身体.转头说:“你的车子,都是黑色的。”

夏彭年微笑,“脏了看不出来。”

李平笑了。

山脚已被雾挡住,似一片云海,夏彭年把车驶进一条私家路,停下来。

李平推开车门,发觉这一带静得只见鸟叫,一列并排全是小小独立的红顶平房,面积并不大,看上去像童话里主人翁的家。

“是府上?”李平问。

夏彭年只是微笑。

李平叹一口气,真是两个世界。

“请进来坐。”

夏彭年伸手按铃,可见屋内有人,李平放心。

穿制服的女仆前来开门。

李平问:“你们种着杷子花?好香。”

“你鼻子尖。”

“我外公家从前也种这花。”

“爱喝什么茶?”

李平大胆的说:“茉莉香片。”

室内陈设雅致.窗明几净,李平挑了一张厚厚的沙发坐下,整个人窝进椅子里。

在这里,她是正牌客人,有资格放肆。

两年来的第一次,她不必步步为营担心旁人怎么看她,今日此刻,她不觉得是在接受施舍。

李平看见一只四蹄踏雪的黑猫,悄悄地走进客厅,抬头张望一会儿,不见人瞟它,又掉转身走出去。

这个下午,李平什么都不必忙不必做、老实说,她从来没试过坐在一张椅子上这么久不必动。

她眯起眼睛。

猫又回来了。这次犹疑一刻,轻轻跳上李平的膝头,蹲在那里不动。

夏彭年问:“喜欢这里?”自觉声音有点紧张,怕李平听出来。

李平点点头。

夏宅的层次,又要比她舅家高许多。

“上次匆匆离开本市,是陪家父到纽约动心脏手术。”夏彭年说。

他一直怀着歉意。

“后来老霍同我说,你搬到朋友家去了。”

李平不出声。

“是男朋友的家吧。”

李平转过头,看着长窗外婆婆的树影。

“下次来接你,恐怕会挨揍?”夏笑问。

李平抬起头来,不由自主地帮着王羡明,“他不是那样的人,或许他没有受过高深教育,但他也讲道理,他是个好人。”

夏彭年立时作出反应:“当然,我绝对肯定他是好人。”

心里有点酸,这个无名的幸运人,竟获得如此标致的女郎衷心为他辩护。

夏彭年不敢肯定有异性会为他这么做,可见财势不一定万能,他不禁暗暗叹口气。

“来,我们吃饭吧。”

李平随他到饭厅坐下,杯盏清一色瓷,两菜一汤,李平看清楚了,呀的一声,是黄鱼参羹,清炒塌棵菜及红纹牛肉,家常而久违的菜式使李平失神,连忙抓起筷,夹一块带筋的牛肉送进嘴里。

她差些没唔一声表示激赏,随即领悟到夏彭年的心思,深深感激。

李平吃了很多,体力劳动工作使她食量增加。

单看李平吃相,已有充分理由爱上她,夏彭年厌恶长期节食的都会时髦女性,不肯运动,四肢不勤,只得扣着吃,往往四只虾仁两片菜叶充作午餐,弄得抵抗力全失,一日到夜头晕身热,还以林黛玉自居。

他微笑着欣赏李平,觉得乐趣无穷。

李平看到女仆捧上水果盘子,不禁失声:“哎呀吃不下了。”

“那么听音乐。”

他又带她到书房,无形中参观了半间屋子。

书房极其宽敞,屋顶镶一片玻璃,斜斜降下,李平抬头,问:“晚上岂不是看得到一天的星?”

夏彭年没有回答。

她听到悠扬的音乐,女歌手苦细游丝,温柔靡丽地唱:冬日吹来一阵春风,拂动心底一片死水,你为我留下一篇春的诗,尽在不言中,可是命运偏好捉弄……

李平侧着耳朵,微笑说:“邓丽君。”

夏彭年说:“我一直奇怪,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那么美妙的声线。”

“你不觉得歌词过时嘛?”李平意外。

“喜欢听就不觉老套。”

“你怎么会喜欢国语流行曲。”

李平大惑不解,“你不是在美国长大的吗。”

“念大学的时候,同学全体拥有时代曲录音带,在异乡听得多,刻骨铭心。”

“真没想到。”李平喜悦的说。

夏彭年也有点讶异,他竟与李平谈起时代曲来,本来他还担心同她没有说话题材。

“你觉得西洋热门音乐如何?”他问。

“我喜欢一个叫皮礼士利的人。”

“什么!”

“虽然他已故世长久,但每次听他唱歌,总觉得脚痒痒,想闻歌起舞,我想,世上能有多少事令我们高兴得想跳舞呢,由此可见,他是好的。”

夏彭年十分震惊,“李平,你懂得音乐。”

第四章

“在内地,我一星期学两次小提琴。”李平腼腆的告诉他。

夏彭年忍不住说:“太好了,几时我们合奏一曲。”

李平睁大眼,“你也弹琴?”

“不过程度很差。”

“你玩什么?”

“你呢,你先说,梁祝?”

“梁祝固然悦耳,惜全无西乐味道,用梵哑铃演绎中国小调,虽说灵巧,本义全失。”

夏彭年呆呆的看着她。

李平问:“你的琴呢?”

她的生命力恢复了,在书房中央转一个圈,佻皮地打量环境,“不过我也肯定生疏得不像话了。”

夏彭年小心翼翼,控制着情绪说:“琴不在这里,改天我带过来.让你练习。”

李平有点无奈,有点唏嘘,“哪里腾得出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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