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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蓝这个颜色 第22页

作者:亦舒

我不相信这好运气,“真的?那么我等她。”

“贵姓?”她问。

“我叫周彭年。”

“我叫李莉。”

“你住这里?”我问。

“不,我代忻齐家来喂猫。我是她邻居。”

啊。我释然。

“你们仍然不锁门?”

“有什么好锁?屋内什么也没有,谁会进来偷一盏灯或是一本书?况且人人也互相认识。”

“我是陌生人。”

“但你是忻齐家的朋友。”李莉说。

我不语。“我从没见过你,”她说:“我没有听过你的名字。”

我警惕起来,气氛马上开始紧张。

李莉又说:“这附近并没有旅馆,你可以在沙发上过一夜。”

我狼狈的说:“谢谢。”

“别谢我,这是忻齐家的房子。”

她一迳往厨房去准备猫食。

忻齐家是不是也跟李莉一个模样?

奇怪我并没有见过忻家的人。

我拾起几头上的书,书皮上说:“独身孕妇手册。”

这与我无关。

我又拣起另外一本:“独身而成功秘诀。”

我笑出来。

李莉撑着腰站门口。

“好笑吗?这些书属于我。”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笑了。

她不悦:“你是谁?忻齐家在什么地方认识你。”

我摊开手,“我只不过是爱笑而已,并不代表我是个坏人。”

她把一盘子猫食放在地下,走掉了。

她虽然打扮似一个男孩,多疑小器之处,仍似女人。

春天。日仍短。

太阳落得早。

我必须决定是否在这里度过夜。

我拨电话到大哥处。

我说:“这是彭年,忻齐家要明天才回来。我等不等她?”

“等一夜吧。”

“我睡什么地方?”

“车厢中。”

“天气仍然很冷,气温会降到摄氏三度。”

“随便找个地方。”他不耐烦起来。

“为什么母亲坚持要我见到忻齐家?我又不认识她。”

“我也不知道。”他沉默一会兄“老人家心理很奇怪。”

“我觉得寂寞。”

“我知道,否则你不会为这种事打长途电话。”

我耸耸肩,挂断电话。

我躺在长沙发上,用垫子盖住额,决定等她回来。

李莉在八点钟时过来问我要不要吃东西。

“你吃什么?”我坐起来。

“三文治。”她说:“我在节食,齐家说我太胖。”

说完之后,很有敌意的看我一眼。

我忽然明白,她并非好心叫我吃东西,而是有意无意间来侦察我的行动。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我有敌意?

忽然灵光一闪——

她同忻齐家有不寻常的关系。

这也是很普通的事,在如今社会见怪不怪。

一个女人肯为另外一个女人节食——她已经透露得够多。

为了使她安心,我说:“我来找忻小姐,不过是受人所托,向她传一句话。”

“你不认识她?”

“不,我不认识她。”

李莉似乎有些放心,“她明天回来。”

“是的,你已经告诉过我。”

她跟着说:“齐家同我,认识已经有一段日子。”

“啊,是吗?”

“我就住在隔壁。”

“难怪不用锁门,有这样一位好朋友,真是难得。”我礼貌的说。

她取来一盘简单的食物,又自楼上取下毯子给我。

我微笑,“我很受欢迎呢。”

李莉说:“忻齐家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晚安。”我说。

她转身出去。

小猫在屋里转来转去。

这个忻齐家到底是什么字号的人物?

我吃完三文治上沙发睡了。把毯子扯得紧紧的。

母亲说:“彭年,你去,你去告诉忻家的人,咱们不要忻家任何东西。”

我根本没听懂。

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人姓忻,并且与我们家有钱银瓜葛,吓一大跳,只会瞪着大哥。

我最基本的条件反射便是问:“谁是忻家?”

大哥沉默一会儿说:“忻家便是忻家。”

我更加如堕五里雾中。

“忻菊泉是父亲的相识。”大哥又补一句。

我问:“为什么你知道得那么清楚?”

大哥不耐烦,“现在你不是也知道了?他与爹在生意上有往来,爹很不喜欢这个人,爹过身后忻家还欠我们钱,一直不还,这下子忽然送了过来,母亲的意思是不受,叫你退回去。”

“忻家住在什么地方?”我问。

“香港。”

“我怎么丢得开工作?”

“他有个女儿任在附近,还给她也是一样的。”

“附近哪里?”

“两小时飞机三小时车程。”

“谢谢你。”我啼笑皆非。

他把一只信封给我,“还给她。”

我又把毯子扯紧点。

入夜就冷。我怕冷,是睡电毯子一直睡到五月底的人。

后来我问:“姓忻的为什么巴巴的还了钱来,为什么我们又不受?”

大哥说:“管它呢,也许母亲动了真气。上一代故人特别恩怨分明,为一点小事恨人一辈子,完全是农业社会情意结,你只要把信封带到,什么事却了结。”

说得也是。

“有什么恩怨?”

大哥更不耐烦,“当然对是我,错的是人,但凡恩怨,都为肯定别人九流,自家一流而起,多说无谓。”

我就这样子到了乔治王子镇。

就这样睡在陌生女人的沙发上。

我冷得要命。

捱到天蒙蒙亮才睡着了。

希望那位李小姐别大清早来扰我的清梦。

她还是来了。

真要命,我要见的是忻小姐,而李小姐偏偏要钉牢我。

我间:“忻小姐什么时候到?”

“下午。”

真要命,此刻才上午八时。

“下午几点?”我打个呵欠。

“三点。”

“看,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走走吗?”

“什么也没有。”她仍然不友善。

“商店、戏院、桌球室,什么也没有?”

“你可以着电视卡通。”

“你们如何度日?”我坦白的问。

“等象你这样的陌生人来了,看你要做什么,也是消遣。”

“我走了以后?”

“看电视卡通。”她木着一张脸,赌气如一个孩子。

我讽刺地说:“以及喂猫。”

“你说得对。”她瞪着我。

有趣。她有一张非常清丽的面孔。

我问:“你会为我煮早餐?”

她摇头,“我已经吃过了。”

“哦。”

我到厨房去自己动手,仿佛已经住在这间屋子一辈子。

李莉跟着进来。

自从我进门之后她都没有对我笑过。

我存心逗她。

“住外国有什么好?”我说:“外国小子都没有人性,即使在恋爱,也还斤斤计较,开车去见女朋友,还得叫那女孩子付一半汽油资。”

李莉白我一眼。

“你是土生女?”

“先生,你太好奇。”

我大口喝着麦片。

李莉喂猫。

“你不用上班?”

她不答我。

我耸耸肩。

稍后我在书房找到一副电脑棋子,下了起来,连输三次,被逼降级。

“嗨。”

在我背后有人招呼说。

在外国,无论是祖孙父母叔伯师友情侣或是其它人伦关系,总是“嗨。”一声算数,令人厌恶。

我不耐烦的转过头去,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这会是谁?

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泵娘,穿工人裤,红色小毛衣,梳两条小辫子。

我放下棋子,“你是谁?”意外之喜,我喜欢孩子。

“我是忻乐基。”

也姓忻,我终于见到忻小姐了。

忻小姐。

“你好。”我与她握手,“你打哪里来?”

“我住在姑姑家,当妈妈不在,我总是住泵姑家。”

“妈妈?妈妈不在?”我问:“你妈妈是谁?”

“我妈妈是忻齐家。”

“哦。”我惊讶,“那你不是忻小姐。”

李莉在门口出现:“乐基,来这边。”

那孩子立刻走过去。

她搭着孩子的背说:“去做功课。”

孩子上楼到房间去。

李莉瞪我一眼,“对小孩说话要小心。”

“对不起,”我是真心的,“我一时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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