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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之旅 第13页

作者:亦舒

“你听我说,这几天我不能办公,我想请你替我。”

振星以为她听错,指着鼻子,“我?”仰头大笑数声,“我怕误了你的正事。”

“你听我说,明日有外宾来议事,你要代表我。”

“我已买了今晚的船票。”

“外商是来洽议替孩子们安装义肢。”

振星霍地站起来,“我立刻去退票。”

婵新看住她,“你还走得动吗?”

一句话提醒了振星,她双腿软弱颤抖,有心无力,一跤坐在地上。

“你给我好好休息,不然两个人明天都起不来。”

振星只得苦笑。

饼一刻她问:“爸妈有无消息?”

“记住,万一与他们通话,报喜不报忧。”

“是。”

“睡吧。”

说也奇怪,周振星不理混身泥斑,头发打结,她月兑下皮靴,倒在床上,脸向着天花板,咚一声睡着了。

棒了许久,她彷佛听见婵新在起坐间与人说话。

“她还有事,先替她办退票。”

好象是张贵洪的声音唯唯诺诺。

周振星转个身继续睡。

是鸡啼声把她吵醒的。

天已经亮,她的脸埋在枕头里,她想运用意旨力移动四肢,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双臂只蠕动一下,她申吟,翻过身来,面孔朝上,缓缓坐起,一边哎唷哎唷,伸手揉双膝,拉过行李袋,寻止痛药。

昨日那一役用尽了少年力,今日开始,周振星会老态毕露,完了。

她慢慢把脏衣物剥下来,肌肉运作过度,举步艰难,巴不得有支拐杖可以借力,她一步步捱到卫生间,不知如何打水梳洗,一看,两只木桶里已装着冷热水。

啊是哪个好心人。

掬了一把水往脸上泼,吸口气,好过些。

振星慢动作一步一步来,到擦乾头发时手足已比较伶俐,只余腰身仍然僵痛。

靶觉似第一次打壁球,教练说:“头一个星期每次练五分钟足够”,年轻的她瞄教练一眼,不理睬,打了廿分钟,回到家,跪在地上不能动弹。

就是这个情形。

看看钟,小王阳的手术应该在进行中。

振星精神一振,洋洋自得、吹起口哨来。

身后有一把声音笑说:“打不死的李逵嗳?”

那是穿着修女制服的蝉新。

“这是有关杜邦化工同我们的往来文件,你仔细参阅了,好同他们谈判。”

振新接过文件。

“你呢,你到什么地方去?”

婵新叹口气,“我遵医嘱休息。”

振星问:“这件事交在我手上?”

“全看你的了t”.

振星觉得担子不轻。

她看看表“我且去填饱肚子再说。”

饭堂里小朋友已经整整齐齐排排坐.轻脆的语声显示他们精神愉快。

振星握紧拳头。往胸上一槌,“我一定会尽力做到最好!”

她把信件翻来覆去读熟,且做了择要笔记。

那位仁兄上午十一时许到,下午两时就要折返上海,她只有一点点时间。

这是一次考试。

她站在门口等。

这左右附近没有生面人,当振星看到一个华裔年轻人时,她有点意外。但知道那是杜邦代表,她要的人。.

那年轻人骑脚踏车而来,见到振星,倒是一怔。

振星一个箭步上前,“大驾光临,蓬壁生辉。”

“铁莉莎修女?我叫邓维楠。”

振星在该刹那决定不置可否,以修女身分谈判,倒底占点便宜

“邓先生,请进。”

邓维楠说:“多宁静美丽的乡镇风光。”

“邓先生可谙中文?”

“一句不通,”邓维楠十分坦白,十二分遗憾,“我家移民已有三代,连家父都是士生子。”

振星招呼他在陈设朴素的办公室坐下,“咖啡,抑或红茶?”她有私伙。

那姓邓的年轻人意外,“一大杯黑咖啡就好。”

振星做好饮料递给他。

她继而取出笔记,“让我们开门见山。”

邓维楠连忙放下杯子,“是,是,杜邦的意思是,负责三名孩子义肢的安装、训练,以及逐年更换,条件是以孩子的进展作为宣传。”

振星沉默,“不,我们不宣传我们的残疾。”

“修女,所有国家都有残疾儿童。”

“不宣传。”

“义肢轻便先进,用电子控制,孩子们可望恢复正常生活,修女,请勿固执。”

“你们的宣传图片影片会传遍全球,我有弱小的心灵需要照顾。”

“修女,我们一贯宗旨是,得不到宣传作为回报,只得到别处去寻求合作。”

振星站起来,刚欲争辩下去,电话铃响了。

振星取饼话筒,意外地听到王沛中的声音。

“喂,喂,请问我能否与周振星女士讲话?”

振星在心底喊一声糟糕,她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同王沛中讲话?

她只得说:“我正在开会,稍后再谈,一切平安,勿念。”

也不管王沛中听不听得僮,立刻挂断。

好一个周振星,她拾起头,盯住来人,轻轻说:“邓先生我以为你千里迢迢回到这里来,一心想为自己人做些事。”

那年轻人震动了,这个俗装打扮的修女看透了他的心事。

第五章

他也轻轻答:“我有职责在身,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振星老气横秋,“你年少有为,职位不算低了,你若不想回清水浦来做点事,根本毋需走这一趟,大可在上海洽谈化学纤维设厂生产全内销一事。”

邓维楠的喉咙乾涸了,他喝一口咖啡,不语。

“我这里约有六十个孩子,你负责全部义肢,我给你宣传。”

“修女,所涉费用太钜,我方得不偿失。”

“做生意,有赚有蚀嘛,或许,这件事会成为上海洽谈合作的一枚棋子?”

邓维楠不相信双耳,他的错误一定是大低估现代修女了,从进门以来,他所听到的只是利害冲突,铁莉莎修女百分百是个谈判人才。

他清清喉咙再说:“每个孩子至成年的义肢费用成本约为十五万美金以上,我们所提供的不止一只木腿。”

“我知道。”

“十名。”

“还有五十名怎么办?”

“修女”其他地区还有许多同样个案,全世界全球——”

“我不管,”周振星横蛮地说:“我不认识他们,我看不见,我不理,这六十名不一样,我同他们有感情。”

邓维楠汗流浃背吒“我的天。”

“上帝派你来,你得为我们作工。”

“我得请示上司。”

“他们就在上海,我希望尽快听到你的答案。”

“修女,”邓维楠笑了,“你真有性格。”

“你也是,邓先生。”

“修女,你全不依常理办事。”

周振星趋向前去,狰狞地笑,“这世界是原始森林,弱肉强食,我代表至弱至小的一群。我还能斯文淡定依本子办事?我只能扑出来抢。”

邓维楠噤声,隔很久才说:“我了解。”

“感谢上帝差遣一个明白人来。”

她为他添咖啡。

邓维楠简直受不了,他抹着额角的汗笑起来。

“来,我带你去看看孩子们。”

他俩散步到操场去。

周振星闲闲问:“邓先生,你祖先是N埠清水浦人士吧。”

又被她猜中了,邓维楠看着她,“你呢?”

“邓先生是聪明人,我外婆姓倪,你看见这座孤儿院?我查过了。这是倪家老宅。”

这也许是振星母亲终於批准她回来的原因。

“你外婆在这里长大?”

“不,我外娶在上海出生.这老宅是祖屋。”

邓维楠十分感慨,“全回来了。”

“是。”

孩子们正在操场游戏,看到陌生人,用好奇眼光注视,天真的小脸与一般儿童无异。

“看,还不懂得怨艾呢。”振星感慨。

邓维楠十分震荡,他把手搭在另一只手臂上,像是怕有人来抢去他一只手。

周振星攻心为上,说道:“有种说法:一个人能做多少呢,这是不对的,能做多少是多少,能帮多少是多少,每次帮一个孩子,人人愿意出手,成绩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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