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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的梦 第22页

作者:亦舒

医生同她说:“吃得清淡些,多多休息,不要刺激双目,很快痊愈。”

可是七百度近视眼镜玻璃像啤酒瓶底,又重又碍事,吴琰芳顿时自俏丽女贬为丑小鸭。

她可是要上班见客的人。

那一天,忙了整个上午,琰芳月兑下眼镜,揉了模鼻心,心中直嚷吃不消。

被镜框压得头部痛了。

她叹口气,又不能为如此小事告假不上班。

办公室生涯不易过,她的上司逢有上午会议从不吃早餐,她说饿着肚子精神抖擞些,一吃饱,马上打瞌睡。

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她们爱美,特地扣克着吃,饿死了也是活该。

上班的人同不上班的人没有交通。

偏偏琰芳的母亲、大嫂、二嫂以及弟妇,全不做事,琰芳在她们眼中,骛远不羁,她们在琰芳眼中,噜苏无能,因而无话可说。

琰芳不是不寂寞的。

尤其是精神欠佳的时候。

中午,她跑到眼镜店里问:“有没有轻一些的眼镜框?”

“小姐,本来可以用鱼丝金属框,但你近视太深,玻璃太厚,不行。”

“超薄玻璃呢?”

“同胶片一样轻重。”

琰芳气,一眼看到一个玫瑰红的架子,“我要这个。”

店员吃一惊,“会不会夸张一点?”

琰芳瞪她一眼,“你做生意不做?”

彼客一定是对的,那店员即时唯唯喏喏。

眼镜一天就配好了,效率没话说。

琰芳记得小时候配眼镜是大事,十天八天才能取货,什么都进步了。

除了医术,她眼睛发炎仍然没好。

“好像已经消肿了。”秘书说。

“才怪。”琰芳架上新眼镜。

她忽然看到秘书做鬼睑。

琰芳怔住,她在办公室不苟言笑,跟了她三年的秘书不会不知道,何故此人忽然对她轻佻起来?

琰芳月兑下眼镜,揉了揉眼,只见中年秘书仍然一脸严肃及关注。

敝事,适才莫非眼花。

怎么刹时间两副表情交替得这样快?

琰芳问:“你觉得我这副眼镜不好看?”

秘书答得非常得体:“私人配件是很私人趣味的。”

琰芳又戴上它。

此时,她忽然听得秘书叹口气说:“唉,你们这些大小姐,又年轻又本事,搞什么花样都不成问题,难为我们,做到老,不过是草根阶层,不敢作怪。”

琰芳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你说什么?”她再次月兑下新眼镜。

秘书愕然,“我何尚有说什么。”

她一本正经坐在那里用速记录信。

琰芳重新打量这个年龄足以做她母亲的秘书。

她年资高,性格古肃,当初吴瑛芳肯用她,连上司都感激,因为人人都希望下属年轻力壮,聪明伶刷,会得随机应变。

琰芳贪她老实,少是非、可靠,才不介意用她。

这人今天是怎么了?

抑或,玫芳看看手中的眼镜,是它作怪?

她找出旧眼镜戴上,“你可以出去了。”

秘书如皇恩大赦般急急离去。

在门口,碰见同级的同事,忍不住叹气。

“你老板今日贴错门神?”

“前世不修,今生打躬作揖来服侍这班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吴琰芳当然没听到这番话,她正翻来覆去研究手中眼镜。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戴上它,可以看到及听到对方真正的感受?

有这样神妙的事,若非置身迷离境界,就是神经衰弱了。

琰芳相信她是太累了,疑心生暗魅。

这个时候,男同事侯加彬推门进来,“小姐,下班了,请你喝啤酒。”

琰芳笑,“我累得不得了。”

“是那五年计划书拖得人精神崩溃。”

“可不是。”

琰芳同自己说,试一试。

她拉开抽屉,戴上那副玫瑰红边朝太阳穴斜飞的眼镜看牢侯加彬。

琰芳吃惊了。

她看到加彬凝视她,并且说:“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喜欢你已经不止一朝一夕,通写字楼都在笑我暗恋你,你却像没事人似。”

奥!?琰芳跳起来。

“什么事?”侯加彬惊问。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请你喝啤酒。”

“之后呢?”

“我一声不响等你答覆呀。”

琰芳吓出一额汗,这眼镜真有问题了。

她瞪着侯加彬,他喜欢她?她心里不禁甜丝丝,这人,对所有同事都似兄弟姐妹她怎么会猜得中他心事?琰芳忽然涨红了脸。

在侯加彬眼中,她也就显得更加可爱。

两个年轻人忽然静下来,互相凝视,在该刹那,两人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意。

侯加彬喜心翻倒,讪讪地说:“你眼睛还未消肿。”

“可不是,”琰芳咕哝:“烦死人。”

“我有一只眼药膏不错,明日带来给你用。”

又静下来。

“去喝啤酒?”

可是这个时候,老板的秘书来叫:“吴小姐,大班有请。”

琰芳只得摊摊手耸耸肩,抓了眼镜立刻去接驾。

洋大班很客气,“芳,请坐。”

此人有何话说?

“吴,你在本公司表现良好。”

玫芳连忙欠身,“应该的。”

“你那部门有个空缺,早该升你了。”

琰芳有点紧张,谁不盼步步高升?

“你上头极力推荐你。”

琰芳微笑,手心中有一丝汗,等候揭晓。

“恭喜你。”

淡苦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下个月你正式坐那个位子吧,薪水可加百分之三十有多呢。”

琰芳不卑不亢地说:“我会尽力而为。”

到底年轻,琰芳不禁淘气地想:他心中到底想什么?

她把红眼镜戴上。

忽然看见洋大班边笑边说:“幸亏你上司也是女性,否则一定怀疑你俩有不正常关系,哪有上司那样赞下属的?想不升你都不行。”

琰芳心花怒放,摘下眼镜。

大班笑笑,“没事了。”

“那我下班了。”

琰芳哼着小调离去。

没想到小侯仍在等她。

“你还在?”琰芳有意外之喜。

“猜想大班不会留你太久。”

“来,一起去庆祝。”琰芳朝他睐睐眼。

那日的疲劳一扫而空。

他与她正式约会也自该日开始。

琰芳看看手中的眼镜,心中嘀咕:以后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带着你。

其实那副眼镜戴着并不舒服,跌芳情愿戴金丝边那副,于是她满手袋都是眼镜。

“近视眼要是有得医就好了!”

整个写字楼的近视同志都如此申吟。

“近视是一种残废。”

谁说不是。

小侯约琰芳到他父母家吃饭的时候,琰芳的眼疾其实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她可以戴隐形眼镜,但,既有副魔术眼镜,她想借它一用。

琰芳有点犹疑。

其实,知道对方心中想些什么,并无益处,所谓处世之道,涵养,修养,礼貌……都是虚伪面具,客喜气气,非常诚恳地把人心中话遮掩起来,净说些场面话,使对方高兴,那么,人家欢喜,自己也欢喜,大家下了台。

只有笨八才会去追究对方心中到底想些什么。

吴琰芳是不是笨女孩?

再笨一次吧。

人,谁没有好奇心呢。

侯家家庭非常简单:小康、两老,小侯有一姐,早已出嫁,环境不错,不问娘家事。

案母有一女佣服侍,家中井井有条。

那日侯家摆出四菜一汤,清淡美味,琰芳记得她吃了很多。

侯氏两老对琰芳十分客气。

可是,琰芳自侯老太眼神中看出了讯息:我们寂寞了许多年了,你俩会结婚吗?婚后会快快生养吗?只有婴儿咯咯笑声才能拯救孤寂的灵魂……

琰芳吓一跳,怎么搞的,她还没戴上那副眼镜呢,怎么已经听到对方心中话?

饭后,小侯的姐姐姐夫忽然“路过”。

琰芳当然知道他们也是故意来看她的。

她只是坐在一角笑。

侯姐闲闲问及琰芳的年纪、生辰、学历、事业,收入、抱负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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