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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的梦 第4页

作者:亦舒

他静静喝了半碗鸡场。

随即有一位中年人进来,亦系满面笑容:“香先生,小姓张,是温先生的秘书,明日上午九时,请香先生到温氏企业来签合同,温先生觉得你在鲤津郊那廿五个单位值得投资,决定接手,由我们与利通银行接洽,香先生你约可赚百分之五左右,你并无异议吧。”

浩明一听,几乎没落下泪来。

还有得赚,他被银行逼仓,都几乎要跳楼了。

那姓张的秘书说:“那么我们明早见,温先生说,不送了,两位慢用。”

香浩明好比死囚获释,身上亿万个细胞逐个又活转来。

他叹一口气,真想好好痛哭一场。

温氏把廿五个单位接过去,浩明就可以用这笔款子去补其他的纰漏,骨牌原理,一牌救一牌,暂时可喘气了。

这时,杰克按住他的手,“浩明,那百分之五的赚头,怎么算?”

浩明自然上路,“全归你。”

“不,”没想到杰克真是朋友,“一人一半。”

两个年轻人紧紧握手。

离开温宅,回到家中,浩明还疑幻疑真,他没打算休息,他怕一睡会起不了床,还有,也怕机会从此溜走。

他一个人坐在客厅中沉思。

这次灾劫过后,生活中许多老习惯要改一改了。

生意中冒险范围要缩小一点,学习脚踏实地,以后,设法弄点节蓄,免得小船遇风则沉。

要检讨的地方多着呢。

还有,那几百个猪朋狗友的名字,可以全部自通讯录上划掉。

天渐渐亮了。

浩明松口气,起来梳洗。

把胡髭刮掉,淋个浴,换上雪白笔挺衬衫,香浩明又是一条好汉。

他准时抵达温年机构三楼,一名秘书立刻迎出来招呼,待他一如上宾。

浩明纳罕不已。

张秘书一早已在会议室等他,把合同摊出来,笑容满面。

整宗生意十分钟就成交,香浩明得救了。

他不卑不亢地道谢。

那位张秘书叫人斟了咖啡上夹,忽然问:“香先生有没有做股票?”

浩明知道他有话要说,立刻洗耳恭听。

丙然,下文来了,“据温先生说,宝利通会升上去,此刻买一点,待上到八块四角放掉,会有进帐。”

浩明即时说:“我明白了。”

张秘书笑,“祝你幸运。”

浩明告辞,赶回自己写字楼去办事,一路上想破脑袋都不明白何以会获得温氏礼待。

绝对不是杰克的功劳。

温氏根本没有见这个外甥的意思,他俩坐在冷板凳有一个钟头,温氏才前来打发他们,在那个时候,不知发生了件什么事,使老温回心转意。

浩明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千钧一发。

温某支持香浩明一说很快便传开。

债主们立刻改过自新,把恶形恶壮的嘴脸收起来,讪讪地重新上门来称兄道弟,朋友们则意气风发,因已证明他们眼光不错。

杰克自浩明处拿到佣金,立刻买了一部名贵跑车,招摇饼市。

浩明把他那一份买了宝利通。

一直等它上去,不到半个月,市场传出收购消息,宝利通涨到八块四,浩明即时月兑手,发觉赚了三倍。

第二日,突然又有新消息说收购不实,宝利通又往下跌。

浩明已经翻了本。

他决定不再赌了。

本钱逐点回来,他选了一只美国家具来做代理,决意改邪归正。

与美国人谈条件时有点棘手,几乎告吹,但隔了一天美人自动来电:“呵,原来是温先生的朋友,为什么不早说,我们为前途计,此刻退让点实无所谓。”

谁?

谁这样帮他?

这背后的大力神究竟是谁?

不是老温,老温是大鳄,怎会细眉细眼无微不至地来照顾小子香浩明,但那个人,一定与老温有关系。

那么,到底是谁?

因为那个人的缘故,香港明做人办事忽然顺利起来。

环境稍微安定,浩明想替父母搬个公寓。

正讨价还价,对方电话又来了,“呵,原来是自己人,温先生吩咐过了,八五折优待。”

浩明忍不住,“真是温先生吩咐?”

“温老派张秘书来关照的,香兄,你面子真大,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待他那么好?

浩明思前想后,有点糊涂,商场如战场,敌人多过朋友,他香浩明几时有这么一个恩人?

百思不得其解。

江湖风险大,浩明守住他的小生意,无风无浪,居然还有盈馀。

他动了成家正室的念头,渐渐不去留恋歌台舞榭,特意结交良家妇女。

朋友为他介绍了方绮慧。

人是万物之灵,两人甫见面,就意料会有发展。

绮慧比他小三岁,少年时随父母移民,并且已取得护照,才返来发展事业。

她性格独立,谈吐幽默,是个可人儿。

浩明是真心喜欢她。

一日在银行区最繁忙的餐厅午膳,浩明忽然说:“绮慧,缘分来了,我向你求婚。”

绮慧满心欢喜,“浩明,我答应。”

霎时间挤逼嘈吵的咖啡室只剩下他们二人。

浩明知道他会幸福。

是杰克先起哄,叫浩明摆订婚宴。

浩明只摆了一桌,请十个八个好朋友吃一顿。

上了苗翅,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拍手道:“这样的喜事不告诉我。”

浩明一看,急急放下筷子迎上去,来人正是温氏机构的张秘书。

张秘书拱手,“打扰打扰,温先生嘱我送礼来。”取出一只平扁的丝绒盒子放下,立刻告辞。

浩明打开盒子,竟是一条晶光四射的钻石项链。

浩明不动声色替绮慧戴上。

绮慧诧异道:“谁送这样的大礼?”

浩明低声说:“长辈。”

第二天,浩明找上门去。

他没有预约。

但是秘书一听他的名字立刻安排他进会客室。

张秘书马上出来,“什么风把香兄吹来。”

“张兄,明人眼前不打暗话。”

“什么事?”

“谁送那么重礼给小弟?”

“咦,是温先生呀。”

“张兄,温老哪里认得在下。”

“香兄何出此言?”

浩明笑,“我们不要讲文言文了,请张兄代为多谢那个人,并且说,我想见一见他。”

张秘书搔搔头皮。

“拜托拜托。”

“喂喂——”

浩明已经笑着离去。

已经到揭盅的时候了。

他想同那个人说:“小弟何德何能,蒙阁下错爱。”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饼两日,张秘书的电话来了。

“香兄,我当事人的意思是,何必见面呢。”

“不行,一定要当面答谢,否则的话,我把礼物退回。”

“这我再去说。”

“麻烦张兄了。”

“香兄,你简直存心与在下过不去。”他苦笑。

“我请喝酒。”

张秘书唉声叹气。

浩明暗暗好笑。

又过两日,张秘书通知他:“后天晚上九时半,温公馆。”

“谢谢张兄。”呵,终于可以见面了。

“请在老板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是是是。”

安排在温公馆会晤,可见此人真与温老有关。

是谁,这样一路眷顾他?

浩明紧张了两日。

他挑深色西装穿,表示慎重,又特地去理发。

绮慧取笑他:“见我爸妈还没那么紧张。”

“呵,这位长辈是我的恩人。”

“是使你浪子回头那一位吗?”

浪子?浩明不禁有一丝骄傲,他过去曾是一名浪子?过誉了,不敢当。

“他帮了我好大的忙,而且一直照顾我。”

“方便的话,代我问候他。”

“一定。”

浩明驾车独往。

准九时三十分到达温宅。

男仆招呼他在那在同一个偏厅里等。

浩明感慨万千,上一次来时是失魂落魄的一个倒运汉子,今时今日,他已翻身,并且打算成冢立室。

他吁出一口气。

罢呷了一口茶,他鼻端闻到一阵幽香。

浩明一怔,这香氛,似幻似真,又不陌生,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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