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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她 第14页

作者:亦舒

他把车子停下来,“我们到了。”

小陛子并不小,装修精致,吃法国菜,共十来张桌子,却尔斯像是完全了解求真的心意,叫的菜式与酒,都令求真满意。

切开头盘肉类,只觉鲜美无比,求真问:“这是什么?”

“这是鸡肉绞碎了加女乃油以及调味再塞回鸡皮内蒸熟,来,让我们大吃大喝。”

“庆祝什么?”求真笑问。

“庆祝好好活着。”他眨眨眼。

求真沉默,是的,这已经是一项成就,她内心忽然释然。

葡萄酒异常鲜美,求真要控制自己才不致于喝得太多。

却尔斯没有食言,他是个聊天好手,自世界生态危机说起,到贝鲁特战争谁是谁非,还有,美国资料卫星航行者二号此刻已飞到海皇星上空,时下的女性服装设计笑话多多……

求真在适当的时候加插若干意见,她又发现一个意外,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可以这样愉快。

时间过得真快,一下子已经九点多。

求真是个略为孤僻的人,她很少留恋一个人一件事一处地方,但她现在不想走。

“却尔斯,”她忽然说:“我们可以继续下去吗?”

“当然,我有的是时间,今晚碰到你真幸运。”

这时,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一口。

他那年轻的坦率热情统共不似装出来的。

求真问:“你可有跳舞的好地方?”

他想一想,“有一个地方,不知你愿不愿来。”

“在哪里?”

“舍下。”

“你的家在本市?”求真吃一惊。

“我自美国搬来已经半年。”

求真踌躇,走进人家的公寓,门一关上,事情难以逆料。

“美国哪个埠?”

“纽约。”

“你是美籍华人。”求真讶异。

他显得有点无奈,“第三代土生,我不谙中文。”

求真喝干杯中的酒,“没关系,我们仍可交通。”

却尔斯说:“我会跳森巴,我可以教你。”

“我才是杰巴好手。”求真笑。

“那么跟我去欢乐今宵。”

求真看到他眼睛里去,没有多少年前,当她还年轻的时候,她也是个极之标致的少女,不知几许英俊可爱的男孩子曾向她提出同样要求,在往后的岁月里,午夜梦迥,她也曾无限悔意,为什么没答应呢?

于是这次求真听到她自己说:“好,我们去跳舞。”

却尔斯并没有一把拉起她就走,相反地,他轻轻趋向前来,低声警告问:“你有没有喝太多,你是否清醒,往后会发生什么,你有无心理准备?”

求真微笑,“我已成年,这是不争的事实。”她反而放心了。

“那么,我带你去。”

他拉起求真的手,紧紧握着,像是怕她走月兑。

即使都是假的,感觉也极好极好。

林夫人说得对,她们也该出来玩玩。

回程中两人都比较沉默,却尔斯的左手一直握着求真的右手。车子自动排档,一只手已经控制得很好。

他的家在山上一幢公寓大厦内,求真没有太大讶异,别忘记他们的收入是大律师的三倍。

打开门,求真看见宽敞的客厅,一角放着最新式的音响设备,另一角是张一见便想窝进去的大沙发。

装修得极之简单而有品味,求真明知不该问,亦忍不住问:“却尔斯,你的正职是什么?”

却尔斯转过头,看着她笑,:“你已经知道我的住址,还打算问我的职业?”

而她,连名字是什么,都不肯告诉人家。

“来坐下,我给你调一杯酒。”

他用遥控器打开音乐盒子,细细碎碎轻轻,曼妙的桑巴舞曲传出来。

许多女性都曾到此一游吧。

“你错了,根本没有人来过。”却尔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这一次,求真连脖子都涨红了。

却尔斯不待她有犹疑的机会,一把拉起她,紧紧搂着她的腰,带起舞步。

求真要到一该刹那,才知道女性为何长着一条细腰。

却尔斯已经月兑下外套,乳白的衬衫如一张薄膜似贴在他那无瑕可击的身体上,犹如不存在一般,他的体温肆无忌惮地发挥出来。

求真迷茫,把脸紧靠在他胸膛,她不能形容她的感觉,即使对自己也不能够,日后要回忆起来,也决非用文字用语言。

这是原始的,身体与身体之间的吸引,求真忽然明白,何为那么多人会耽于肉欲的享乐。

却尔斯的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喃喃道:“我爱上了你的浓发与柔肤。”

年岁上他比她小一大截,倘若是正常发展,她会退缩,她缓篾介,无论如何,不会有今夜这样的事,但是此刻她当是享受一种服务,无牵无挂,心安理得。

却尔斯说:“我想再见你,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可是,”求真说:“这次约会还没有过去。”

“是的,冰箱里还有两瓶香槟。”

他仍然紧紧拥抱她。

她示意他请松一松手,他摇摇头。

如此上佳服务,这样逼真的演技,求真讶异之馀,不由得感慨万分,这个世界上,假的感情也许比真的好。

“你有没有恋爱过?”却尔斯在她耳畔问。

“可能有。”求真微笑。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做可能有。”

“彼时年轻,热情,天真,渴望……有与无之间很难分得清。”

“我有没有爱上你?”

求真畅快地哈哈哈笑出来。

她一生都会记得这件事,这几句对白。

她一点都没有犯罪的感觉,痛痛快快斟出香槟,让酒如甘泉一般注入口中。

从今以后,王求真不再会是从前的王求真。

人家怎么看她并不重要,她如何看她自己才真正重要。

那一夜并不是鬼祟地结束的。

在天朦亮的时候,由他开车送她下山。

临出门之前,他还做了一杯醒胃的牛肉茶给她喝。

却尔斯说:“你知道我住在哪里,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找我。”

求真忽然说:“我是一个人的妻子。”

他转过头来,年轻英俊的面孔丝毫不见倦容,“有分别吗?”

求真不由自主的答:“没有。”

“你想在什么地方下车?”

“你不打算把我送回家?”

“我尊重女性的意愿,等你准备好的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

求真十分感激他。“那么,请在转角计程车站放下我。”

却尔斯把车停在一旁,紧紧拥抱求真一下,才放她下车,看着她那辆计程车驶出,方调头离去。

求真把头靠在车座背上,闭上双目,忽然呵呀一声,她忘记付账,他也居然没有向她要。

茶资,晚饭,香槟……她欠他不少。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可以这样离去,不费分文?

看样子一回到家就得同伴游社联络,把费用寄去给他们。

车子到家,她才掏出锁匙,女佣已来开门。

背后有把声音传出来,“我等了你整个晚上。”

法律上,这人仍是她的丈夫。

以前每次见他,求真都难掩激动,但今晨她很平静,薛某已不能控制她。

“呵,”她说:“欲免向隅,敬请预约。”

那人似乎十分诧异,如此幽默从何而来。

“你整夜在什么地方。”

求真其实并不累,但故意打一个呵欠,“我不记得。”

“打牌?外头牌搭子有不少传是老千。”

“你有何贵干。”求真不想同他拉扯下去。

他坐下来,“老话一句,不做夫妻也做朋友,我想你去律师处签名。”

求真喝一口佣人斟上来的浓茶,“条件如旧?”

“这幢房子一早是你名下,请你高抬贵手,我再添百分之五。”

求真放下茶杯,她的想法同从前有点出入。

“求求你。”

若干年,他求她同他结婚,若干年后,他又求她同他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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