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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她 第7页

作者:亦舒

“谁敢这样叫我?”

“有何不可,你也那样叫人。”

“开玩笑,我哪里有资格做别人的小玩意。”

守丹说:“我听说福达利行的主席琳蒂潘那样形容你。”

立平马上心虚地涨红面孔。

琳蒂潘曾经与他约会过,她比他大十多岁,他在她那里得到三纸合同,成为他升级的台阶,这已是五年前的事,并且是一个守得很严的秘密,守丹从何得知?

这不是摊牌的时候。

“所以,”守丹笑,“漂亮的男性亦受谣言困扰。”

立平附和,“从来没有人讲老李的是非。”

守丹很有深意的笑了。

立平混身不自在。

他吃得很多,但是不记得吃过什么,喝了很多,也许太多一点,是以略觉疲倦。

守丹端出咖啡的时候,他只觉非常困倦。

梁府有一个男生已经够了,他踉跄地站起来道别。

守丹说:“他不适宜开车,小弟,你送一送他。”

余立平连忙拒绝,抢着出门。

如果守丹真的关心他,她会追出来送他。

余立平站在街角好一会儿,守丹地把他忘了,他只得爬进驾驶位,失意地,慢慢地把车驶回家。

他醒了。

他轻蔑地管别人叫小玩意,却不知道人家也这样叫他。

星期天醒来,头痛欲裂。

电话录音机上有留言:“立平,琳表姐的喜酒不要忘记”,“小余,这是老梁,礼拜一早上八点钟会议”,“余先生,我是你秘书桃乐妃,提醒你明早八点钟会议要带章程甲乙同丙”。

没有人找他去耍乐。

小余举起脚,发觉昨晚忘记月兑袜睡觉,左脚拇指穿了一个孔。

他蠕缩一下足趾,自嘲想,平日叫老梁羡慕得说不出话来的余立平此刻不堪一击。

外表徒然英俊潇酒,风流倜傥,私底下却袜子穿洞。

从前,女孩子为着讨他欢心,周未还会上来帮他洗洗碗碟,打理一下衣物。

守丹却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说不定她也在找保母与管家。

余立平吁出一口气,月兑下袜子。

他到衣柜找一找,十馀双袜,有些落单,有些破旧,可以穿的不多。

傍谁看见袜子上的洞,真会英名扫地。

他顺带把前两年买的,较为花俏的衣物也整理出来,折叠好,放进大纸袋,预备送人。

小余不会忘记公司大老板请手下坐船那一次,五十多岁的他穿了一套淡蓝色T恤配长裤,那娇女敕的颜色使他看上去像一名满脸皱纹的小丑。

岁月不饶人,人贵自知。

余立平把所有浅蓝色衣物扔出来。

衣柜里只剩下深灰、黑、棕,藏的时候,他才满意。

要人家尊重你,你必需首先尊重自己。

小余彷佛在今日立志。

他并没有去纠缠梁守丹,女人要男人看颜色的时候,男人最好维持缄默。

傍晚,他换上深色西服去接母亲喝喜酒。

那种场合,简直是大规模相看,年轻未婚男女穿戴整齐了,各自三三两两的占据有利座位,看人,也让人看。

往日,余立平是这类游戏的好手,如果有女孩子对牢他笑,他一定有表示,通常会走过去用手搭住对方椅背,问一声“你是新娘子的表妹?好脸熟,什么,不是,是同事?我替你叫杯咖啡,这里的伊面也不错……”

如此这般,他结识过无数异性。

今夜他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乖乖坐在母亲身边服侍老娘。有亲友过来他便站起招呼,否则分文不动。

余太太问儿子:“你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

余太深以为奇,“你看,”她想提起儿子往日的兴趣,“那红衣女郎多艳丽。”

立平一向不喜红衣女。

人没进来,衣服先进来,还没看到人,已经先看见衣服,不知是衣服穿人,还是人穿衣服,衣不惊人誓不休,太夸张了。

“那么,”余太太又说:“看,白衣女。”

余立平也不喜欢,雪雪白,一伸手就像玷辱了她的样子,这社会太现实,完全不适合不食人间烟火型女子,立平自问没有耐心时间精力服侍一朵百合花。

开席了,他仍然坐母亲身边,自冷盘乖乖吃到甜品。

余太太奇问:“你没有别的事?”

立平回母亲:“没事,我闲得慌。”

变了,余大太想,完全变了,这个转变,不知是好是坏。

那一晚,立平觉得省下许多力气,他并没有扑来扑去侍候那干女孩,他要洁身自爱,他不再稀罕做众人乐园。

星期一正是他最最忙的一天,替上司背黑锅,让同事开小差,为下属抵挡横风横雨。

在大机构内工作过的人,不难发觉,人类至大的丑陋与弱点便是一有机会就想整治及控制他人。

老板放假,小李不过暂时替他三天五天,就立刻开始摆款,把小张小王召入房内问:“那计划表做好没有,你打算如何处理?”

他马上打算精忠报国,牺牲同事,在所不计。

一点都不怕难为情。

权力到了独裁者手中,往往造成大悲剧,就是这个道理。

争争争,人争我争,日争夜争,升了职也不过加两千块,那许多人便甘心受愚弄,被上司支使得团团钻。

无奈人在江湖,维持清白谈何容易,余立平亦不得不成为游戏一分子,再无聊,再愚蠢的章法,都得继续玩下去。

晚上八点才回到家中。

他的威士忌加冰要双分才能松弛神经。

初出道精力好得多,立平想起守丹的小弟,是,就似那小伙子,青春抵挡一切,他根本看不见立平给他的白眼,懵懵然做欢乐英雄。

电话铃响。

余立平有第六感,知道由女孩子打来。

“在家?”是守丹的声音。

“不,不在家,这是电话录音。”

“要不要看电影,我负责买票。”

“我想打个盹,买九点半票,还有,请来接我。”

守丹在那头直笑。

“不然我就不出来。”立平说。

“办公室生涯益发辛苦,嗳?”守丹笑。

“苦不堪言,下班之后,茶饭不思。”

“九点十五分我来接你。”

立平略感安慰,他想说:“守丹我们一切从头开始可好。”

终于忍住。

不能再冲动了。

他在沙发上睡着,直到守丹来拍门。

她一见立平,立刻说:“你不是疲倦,你病了。”

立平挥挥手,“你同小弟去看戏吧,别理我。”

“小弟没有来,他约了朋友去新屋。”

“那么,你独自去吧。”

守丹推开他,进屋关上门。

立平申吟一声,跑到沙发躺下。

王老五之家就是王老五之家,守丹找到亚斯匹灵以及矿泉水,逼立平服下药。

立平从来都不肯以于思满面,形容憔悴的样子见人,一定要守丹走。

守丹问:“你醒了吃什么?”

“我可以照顾自己。”

“紧急时叫你母亲。”

“没问题。”

守丹很想照顾他,随即一想,他一退烧,大抵就忙不迭拨电话找其他女伴,他不是她的责任,他俩尚是自由身。

于是她说:“我走了。”

立平没有回答,他已经睡着。

守丹看见丢在门角的一袋两袋旧衣,以及洗碗盘内堆积如山的杯子,摇摇头,没奈何。

她记得立平像雇着个家务助理,但不是好帮手。

守丹犹疑一刻,不知该不该走,以余立平这样的人来说,对他好,他不是不晓得,但也不会感恩一辈子,此刻同他洗杯子补袜子,徒然失了身分。

假如再替他煮一锅粥,那更成为老妈子,大大犯不着。

守丹叹口气,她不是不想做,而是形势不让她这样做,她有她的难处。

进过他的厨房,以后梁守丹难再见人。

守丹把药丸与开水放在他附近,终于让一切照旧,轻轻掩上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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