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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细之恋 第24页

作者:亦舒

姊姊的收入也并不是很好,因为她并不太贪财。房子,她已经赚了两幢中等住宅,光是收租一个月五千块。与她现住着三千尺的花园洋房,雇着两个佣人。姊姊下半世一点也不用愁,现在的捞女并不如以前青楼的名妓,至死看不开,老是想投靠男人,至终落得怒沉百宝箱。

姊姊是个很愉快的女人,空闲的时间她到女青年会去做体操,维持身段苗条。她吃得下,睡得着,身体健康,精神爽利。

夏季我毕业,开始找工作。买了外国报纸,整页聘人广告,慢慢的查阅。真是泄气,一个月两千朵薪水的工作还真不多。我用打字机打好信件,把文凭影印数十份,一一付邮。得到的回音并不理想。

姊姊并不理睬我,随我所便。

我第一份工作是在一间日本商行里做营业代表。

那两个日本商人给我第一个感觉便是“调戏花姑娘”。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然后问:“你会打字?”

我礼貌的答:“三笺先生,打字员才八百元一位。”

我差点想补充一句:后生六百五。我是大学生,会不会打字!

他们录用我,试用期三个月。

我在那里坐足一个半月,低声下气的接电话,招呼客人,拟营业计划。月底发薪水,拿了两千七百元,买双靴子与一只皮包。衣服还是借姊姊的穿。

我恍然而惊。近墨者黑,是什么时候,我花银子如流水般,学起姊姊的作风来的?不是,虽然我们是姊妹,我们互相敬重与爱护着对方,但是我们走的路子绝不能相同。任何行业,家里只要有一位专才就已经足够。

正当我检讨自身,打算从头开始的时候,三笺先生提议我晤客人吃饭。

我心平气和的说:“三笺先生,陪吃饭有陪吃饭的价钱,绝不是两千多元一个月,而且日日早上七时半得起床准备上班的。”

这是我与日本电器公司结束关系的日子。

我赚到的是什么?

姊姊笑答:“宝贵的经验。去他女乃女乃的,两千多还得陪吃饭,他做春梦呢!还得陪他谈天,将来还上床呢!”

在家纳罕了一个月,我又找到另外一份工作。大酒店里的公共关系部门做一个洋妇下手。月薪两千八。

上工之前经过面试,好几个经理都是洋人。我想到那著名而难忘的八国联军故事。殖民地久居的洋人都有一个特性的,白种人永远优秀一级,然而这几位经理倒也斯文有礼,比起日本人总高明点,我想。

于是我喜洋洋地告诉姊姊:“我又找到工作了。”

“是吗?卜姊姊诧异,“本事倒是有一点,这次是什么?”

“酒店里当公共关系助手,帮洋妇翻译英文。”

妹妹说:“呵,这倒好,背熟了莎士比亚、狄更斯、乔叟、罗伦斯、艾略月兑、但尼逊、华期渥夫,现在派到用伤了,可以翻译菜单了,恭喜你学以致用啊!”

真正被她气煞,然而真相又何尝不是如此。

真相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坏。

稍微可爱的女秘书向我放消息:“你当心点,你上司是总经理的姘头。”

“她?”我天真地问:“她不是有丈夫的吗?”

“有丈夫就不能轧姘头?”她们掩嘴笑,“哪一国的法律规定的?还有孩子呢!不然她能凭女秘书身份升到公关经理的位置?凭哪一家的真才实学?”

“是爱情吗?”我纳罕的问。

没人回答我。

姊姊听了直笑,“这种蚀本生意怎么做法?外国瘪三本人还住在酒店里,一个月拿万把薪水──全给了她,又有什么用?何况还有儿女妻子。这算盘是怎么打的?”

我说:“恐怕是爱情。”

“外国人长得如何?”

“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殖民地混混。”

“你那个上司呢?”

“*哎呜*。”

妹姊直笑。“妹子啊,没有你出去做工带点笑话回来听听解闷,为姐的还真欠缺一份人生乐趣。”

一天会计部的女秘书走过,我朝她点点头,她不理睬我,OK,于是以后我也不理睬她,又有好心人来跟我说:“如果下次巴巴拉不向你笑,你也得向她笑。”

“为什么?”我问。

“因为她是副经理的姘头。”

我问:“请问在这酒店里,不做任何人的姘头,是否可以生存下去?”

“我想是可以的,不过比较困难。你会知难而退。”

做总经理的姘头也没保障。一日总经理的太太白楼上的房间下楼来,找到我上司,一个耳光,打得我上司金星乱冒──东窗事发矣。上司隔天就辞了职。

“又陪睡觉,又得上班,回家还得照顾孩子与丈夫,现还挨耳光。”姐姐耸耸肩,“一定是爱情。”

谁知道是什么。反正接着一段日子里,我做得晕头转向,拿着助手的薪水,做着经理的工作,日理万机,事事妥贴,自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辛劳。

总经理召见我。

他老人家坐在旋转大班椅上,转过来,转过去,不住的打量我。奇怪,他的面孔活月兑月兑像瘦而长的狐狸面孔,头发灰白──像灰狐。

他问:“你还喜欢这份工作吗?”

“还可以。”我老老实实的答。

“升你级好吗?”他问。”

“自然好。”我觉得有点蹊跷。

“当然还要与董事局商量过。”他补一句。

“自然。”我礼貌的说。

“唉,酒店里种种谣言是免不了。”他开始了。“我老婆不了解我。”

我忍住笑。

“我流落在香港五年,把这─六百间房间的酒店经营得蒸蒸日上,我得到些什么满足?什么都是空虚。”

我觉得不耐烦。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这是他家的事。人人把家里的芝麻绿豆搬出来说,找谁来听?我不要升级,人各有志,我对老头子一向没有好感兴兴趣。

他说下去,“我最大的满足,并非来自工作,而是当早上起床时──别怕难为情,这种经验谁没有呢?你一定也有──而是早上起床时,那女人用娇慵的声音说:‘你要走了吗?’我才有满足。”

我“霍”地站起来。“对不起,高素先生,我在外边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妈的,做他的春梦。董事局花薪水替他聘“打玲”,这外国瘪三倒是一只手如一意一只手算盘,数千元请个大学生回来,早上九点正到,晚上五点半走,中译英、英译中、开会、动脑筋、招呼客人,公众假期捱夜到午夜十二点,他妈的,完了我还得陪他上床?我又不是纯白痴,他趁早找别人去。

我辞了职。

为此着实闷闷不乐的坐在家中很久,捧着一本荷马的“伊利亚”,横看竖看,看不进脑子里去。

姊姊反转过来安慰我:“你何必心灰意冷呢?不见得间间公司是这样子,酒店这行是油炒饭,工作人员一艮莠不齐,你别这样看不开,酒店里也有好人吧?”

“有。行政经理,是个英国人,除了揽权,什么毛病也没有──他是同性恋。”

姐姐忍不住又笑。

我喃喃的诅咒,“那个贼老头,脑筋动到我身上来了,还升我级呢,见他的大头鬼。”

“要赚钱嘛,”姊姊冷笑,“跟着我走。有钱的人就是这点贱,大把银子捧看来孝敬我,我还挑呢!那么老的,我可不要,老娘不等钱开饭。你还出去受什么气?好好就在家里给我太太平平的休息。”

廿多岁的人休息?休个鬼,耽在家中,那还不迟早闷死。我觉得很痛苦,还是看报纸找工作。

姊姊说:“如果我手头上有好的男孩子,我就介绍给你认识,可惜那一大班色鬼与纨绔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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