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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练 第23页

作者:亦舒

我去打听过,那商人相当殷实,对蓝宝很好,他在韩战期开始发迹,做出入口,卖巧克力及车辆给美国人运到南韩,赚了一大笔,继而买许多房子,眼光很准。在本市虽无名气,但实力不下於范家。

等蓝宝回来,我去探访她。

那位殷商碰巧在家。

经佣人传达,她披着家居袍子出来见我,并不怪我冒昧。

“呀,约翰。”她如称呼自家的兄弟。

殷商自饭桌上询问:“是谁?”

蓝宝随口答:“我表弟。”

我忍不住要笑,这样的陈腔滥调亏她答得出来,还能通用吗?

谁知那殷商“啊”地一声,深信之,并且说:“随便坐,别客气,我要回公司去。”

他便由司机送出来。

到这时候我暗暗佩服这个老人。

是要这样子,否则的话,如何叫蓝宝服帖,单有几个臭钱是不够的。

“阿宗情绪很低落。”

她听后不语,点起一支烟,吸几口,又按熄,拉拉衣襟,缩缩鼻子,一连串小动作,看得我目不暇给。

“我也很苦闷。”

“如果你愿意与他重修旧好,我愿意帮忙。”

“长贫难顾。”

“贫?你们俩太过就於逸乐,距离贫还有一大段路,”我有点生气,“人生目标是什么,总要清楚点,要钱不要心,要情不要金,你们的毛病是贪。”

她把脸理在手中,过很久说:“约翰,你说得有道理。”

我叹口气,看看她住宅的环境,装修得十分华丽堂煌,却又不落俗套,范家并比不上。

我说:“他对你很好。”

蓝宝幽幽说:“太好了,给我足够的钱,又给我充份的自由,所以我也不便太过份。”

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说:“我看得出来。”

“他向我求婚?”

我意外,扬起眉毛。呵,求婚。

“老头向你求婚?”

“他并不那么老,才六十二。”

“‘才’六十二!”我说:“你几岁?你才廿一。”

“又怎么样?”

“他可以做你太公。”

她又笑,“又怎么样?”

我无言。

最后我问:“你不是真的考虑嫁他吧?”

她耸耸肩。

“告诉我。”

她没有回答了。“别跟阿宗说。”

“我不认为他会伟大得去自杀。”我说。

“好。”。

住进金屋的人很难再搬出来。

洋房外小径两边种满鸢尾兰,青莲色花瓣柔软地在风中拂动。

她是不会出来的了,我知道。

阿宗酗酒。

沈婶诉苦,苦得几乎滴血,乖儿子变成这样,亲友又不同情他们,怎么办好?

我同妈妈说:“宗表哥仍然爱蓝宝。”

“我们也听说。”

“叔婶不能爱屋及乌?”

妈妈问:“你说什么?”

“把蓝宝叫回来,让她与宗表哥重拾旧欢,我保证天下太平。”

“这怎么可以!”

“如果他们爱宗表哥,有什么不可以。”

妈妈沉吟半晌,捏看手,“我去同他们说,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如果宗表哥不是到很差的地步,他们才不肯委屈。

妈妈哺喃自语,“这个小掘金娘子,好不刁钻,”忽然转到我这边来,“你不会这么做吧,约翰你不会陷父母於不义吧。”

有时她用辞怪得不得了,我笑出来。

此刻宗表哥由模范生变为劣等生,大家敬而远之,他地位一落千丈。

为可惜宗表哥之馀,也不禁暗暗心凉。

叔叔那时最爱说:“约翰什么都好,就是(数我的缺点),如果能像我们阿宗一半就好了。”

说多了,仿佛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心中讨厌他,他还不知道。

爷爷虽然七十多岁,但头脑还很清醒,非常留意哪个孙子听话,哪个不能成才之类,你说,不是断我路是什么。

如今,阿宗在爷爷面前,也不很馨香了,哈哈哈哈。

叔叔想约蓝宝出来,她不肯,拒绝,摆架子。

我偷笑。

婶婶出马,也遭同样待遇。

我到底不忍心,一个电话把她叫出来。

“为什么我请你,你就出来?”

“因为我们还算是朋友。”

我问:“为何多月不见阿宗?”

“无可奉告。”

“不要耍我。”

“你们范家到底想怎么样。”

“大人打算牺牲自尊,请你打救阿宗,他越来越颓废。”

“我并不是神医。”

“给你们一笔开销,送你们往外国,你去不去?”

她犹疑。我心头一宽。她还是爱阿宗,不然不会有保留。

“你算是说客?”

“我哪有资格。”

她看到空气里去,目光有点呆,凝重的脸蛋很像洋女圭女圭,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她维持这个姿势很久,然后说:“好,你同他们说,我肯去,不过我有条件。”

真的?我没说出口,我不相信。

由我做中间人,替蓝小姐及范家三老爷安排了约会,蓝宝自然知道怎么开条件,如今她可以扬眉吐气了。

谁也不用替她担心。

只知道谈判成功,宗表哥开始收拾行李,他们的目的地是纽约市。

多好,我想,反正不过是叔叔的九牛一毛,反正迟早都得留给宗表哥使用,乐得预支,皆大欢喜。

听说(一切都是听说)钱已经过户。

又听说叔叔不肯写蓝宝的名字,必须他们两人同时签名才拿得到钱用。

她向我道谢。

“我一直喜欢你。”

“真的?”她眨眨眼。

“真的。”

她笑,“如今阿宗可以月兑离家庭到别处去吸口新鲜空气,真替他高兴。”

“你的苦肉计成功得很哇。”我说。

“什么苦肉计?”她不悦。

“不是你教他堕落萎靡来恐吓他父母?”

“当然不,”她有点愤怒,“你们范家的人老以为别人要占你们便宜,连你也不例外。”

“蓝宝,说老实话,你是有点手段的。”

“约翰,你也有好处呀,因为这件事,你也收过一笔车马费。”

我尴尬的笑……

蓝宝非常尖锐,什么也给她猜中。

“同你说,你也不相信,我是为阿宗好,他再留在范家,真会变成一个废物。”

“难道你不为自己?”我问,“只要两个人的签名……你叫他签,他是不会不签单。”

她大笑,“所以说你们范家的人都糊涂,我没想到连你也在内。”

“怎么?”我不服气。

“你去问阿宗,我把条款改了,只要他一个人签字,便可得到一切。”

我呆住。

我瞪着蓝宝。

“算了,”她温和寂寞的说:“你是不会明白的,你们范家……”

“告诉我!”我冲口而出:“我愿意知道。”

“我不会跟阿宗去纽约。”

“什么?”

“我不去,他一个人去。”

我如堕入五里雾中,“我不明白。”

“我说得再明白没有,我认为他应当好好独立生活,有一段冷静期,把事情想清楚,决定新方向,才从头努力,我帮了他一个小忙,使他不必担心这段日子的生活费用,如此“如果我不用一点小手段,他父母怎会放他走。”

“你呢,你留在此地干什么?”

“我?你猜猜。”

猜不到。

“会不会是——”

“我答应嫁我男朋友。”

“不可以,你与阿宗是相爱的,如今范家已准——”

“哼,范家,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

“蓝宝,不要赌气。“

“我才不会,我不想背着他过一辈子,与他在一起,我将永远忘不掉他为我作出的牺牲,何苦,我有我的世界,我有我的天地。”

我听得呆了?

真没想到她这么倔强。

“他大后天要走了。”

“他可知道你不与他同行?”

“知道。”

“他舍得?”

“他是受过教育的人,知道怎么做才对。”

“对不起,我看错了你。”我低下头。

“不要紧,我也看错了你。”

我啼笑皆非,既惭愧又不好意思,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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