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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练 第16页

作者:亦舒

“算了,他会走的。你去睡吧。”母亲说:“何必为他生气,你自己的事情也够忙的。”

“对,妈妈,明天替我约那个人出来,忽然我想起我有一个电影要看,请他陪我。”

“好的好的。我替你办妥,你现在去睡,别嚷得邻居都以为是出了事了。”

我往自己房里一坐,就哭了。

我没想到自己说出来的话会那么难听,甚至比妈妈的话还粗俗,但是当时我心里面实在气了,张德刚才对我的态度,令我愤怒,他至少还可以把我当一个朋友,但是他没有,他的病一好,就没心事了,也不必找人倾吐了,不必要人同情了,连眼角都不看我一眼。

这算是什么意思,我并不反悔骂了他,他搬走也是好的,越快越好。以前他说过些什么,向我求过些什么,我都一概忘了,我只希望他快点走。

有些人有两张脸,他在弱的时候,是一张睑,强壮起来,又是另外一张脸,我这样的上了一个当。

在生气的时候,我再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不对。

一个晚上没睡。

第二天,我还是觉得要叫他搬走。

上班的时候,无精打采。下了班,发觉张德的女朋友,又在我们家。她坐在那里跟妈妈聊天,奇怪的是,妈妈居然跟她谈得津津有味。

我把皮包很重的扣在沙发里。

那个女孩子很礼貌的抬起头来向我微笑。我倒不生她的气,我只是气张德,装蒜装了那么久,昨天不但不抱歉意,还那样的气我。

那个女孩子说:“花了一个上午,总算找到一间屋子,地方不太大,但是够他住的了。

我有一个姨妈在这里,所以居住不成问题,先得急的是找工作。”

“你的学历这样好,是不成问题的,一会儿我先生回来,看看他有没有熟人替你办了这件事也好。”

“那谢谢,不敢劳烦。”她笑。

“一点小事情罢了。”

然后张德就下来了,他挽着两个箱子。那副情形,就像他当初来的模样,我呆住了。

“你这样就搬出去了?自己要小心,有空来玩。”母亲说。

“是的,”那个女孩子说:“我们一定会来。”

张德放—箱子,他并没有很气的样子,他心平气和的对我说:“我有话跟你讲,能不能借你的房间一会儿?几句话罢了。”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会走,我以为我们的时间还长。但是事情往往是出人意料的,他并没有留在我们家里很久,他的病居然好得这么快。

“你要是不满意,那就算了,我也不讲了。”

“你要讲什么?”我问。

我跟他去,他说:“我只是要请你别生气。或者我欠你一点情,但是谁不欠朋友的情?”

我低下头,忽然之间,我不再埋怨他,我的心软下来。

“像我的女朋友,我欠她更多,但她不会要我还过她任何东西。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问:“你是说我不好?”我抬起了头。

“我不会这样说,但是你的要求就比较多。你很同情我,可怜我,我知道。”他笑了,“但是我并不需要这样的感情,你把我当作弱者,在那一方面得到了满足,但是我的女朋友却从来没有这样过。她希望我病好,你下意识却希望我留下来陪你,因为你寂寞,你说。其实你应该养一只狗,或者是一只猫。”

“你骂我。”我说,我的脸色转为苍白,“即使你要托高你的女朋友,也不应该这样说我。”

“你可记得你昨天说过什么来看?”他问。

“那番话,对不起。”

“但是我记得很清楚,下次你对一个人好,我希望你不要处处期望报答。你父亲就没有这样,而你母亲她也没有这样,她根本不愿意对我好。”

“你说完了没有呢?”我问。

“我知道你不爱听这番话,但是你已经付了最大的耐心。”

我不响。

“谢谢你,对於在病里的招待,我是会永远感激的,我希望我有时间慢慢的向你解释这件事,但是现在不能够了。”他摊摊手。

我说:“在很多方面,你误会了我。我原是一片好心对待你的。”

地呆了一会说:“或许我不识好歹吧。”

他转过身子,与他的女朋友走出了我们家的大门。

我跑到自己的房间去,胸口里好像塞住了一大块东西。

他真的走了,而且对我误会重重,他对我猜测,我承认有一点是正确的,但是没有他想的那么不堪。

抑或是从他的眼内看出来,我的确是一个那样的人。

母亲说:“好了好了,我们的功德圆满了,他现在走了,我们也对得起张先生了。叫阿好上去收拾收拾,依旧恢复以以前的样子。这个客人在这里喧喧闹闹,也几个月了。”

我呆呆的坐在床上。

“玉儿,你不是一直想要一间书房?我看样子,也不必再保留以前的模样,索性改成书房好了。”

我还是不响,我做错了。我不该把张德当一只猫,我站起来,当然他也应该告诉我,他有一个女朋友,要好的女朋友。奇怪的是,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有希望的。

“明天你要出去看电影是不是?”母亲问。

我不会出去,起码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会想出去。

“玉儿!”母亲说:“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

我问:“你认为张德会回来看我们吗?”

母亲说:“谁晓得。”

我还以为他会在这里病得发晕,奄奄一息,气若游丝,那么只有我一个人陪他同情地照顾他,只有我一个人肯牺牲,不怕他的病菌,使他至死感激我,好议很多人都说我伟大。及想到他好了,跟他的女朋友走了,而我,只一个坐在这里。或者隔一阵子,我会再出去找朋友。但是张德的痊愈以及离去,毕竟是很值得遗憾的一件事,会使我不舒服很久很久。

尤物

喝得半醉,摇摇晃晃地掏出车匙,预备上车。

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适宜驾车,但我住得那么远,在清晨两点,有什么计程车肯开过去。

幸亏被冷风一吹,头脑醒了一截。

我打开车门,开亮车头灯,打着引擎,刚想扭驾驶盘,忽然听到有人敲我的车窗。

大力地用手掌拍打,发出沉闷的卜卜声。

我绞下车窗,愕然瞪着窗外。

是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让我上车,让我上车!”她叫。

“快,”她急得带哭音,“快开车。”

我莫名其妙,但听到背后一阵吆喝声,似有人追上来,还有男人的声音在呼喊,“在那边,追!”划破黑夜的沉寂。

那女人几乎要推开我,抢过驾驶盘,我只得踏下油门,呼一声开出车子。

那群追上来的人不知摔化什么硬物,撞在后窗上,玻璃马上碎裂,一粒粒落下来。

我惊得酒醒,这分明不是善男信女,否则如何敢这么猖狂,他们如果记下我车牌号码,挨招的恐怕便是我的脑袋。

我恼怒的说:“谢谢你,小姐、送这么一大份礼物给我。”

她拨一拨长发,拉一拉衣襟,居然裂唇一笑,“新年快乐。”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她。

她赤足,足趾搽鲜红油彩,穿件丝睡袍。外买一件是狐狸皮,脸上化妆残了一半,但五官仍然明艳照人,一双眼睛水汪汪,嘴角含春,正在咪咪笑,适才的惶恐一扫而空。

这简直是奇遇。

我冷冷的说:“小姐,让我送你到附近的警局去。”

“你不去我也要去,你瞧瞧我随车子。”

“我购给你。”

她居然还拿着一只晚装手袋,这时我看清楚她穿着的不是睡袍,而是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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