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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世情缘 第17页

作者:亦舒

与赵翠薇先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我说:“香港流行饮宴,都一般嘈乱。”

她并未留意我的话,却道:“令尊与令堂,是一对恩爱夫妻。”我点头:“姨父与姨母也是。”她叹息:“太使人羡慕。”

我默然。

她父母仳离,她也刚与夫婿离婚。

“这方面不知道是否也有遗传。”

“医学院里没有教。”

她苦笑。

苹果的花裙子又飘过来了,她左右各有一个人,张彦和沈礼,她家伙,真的把他们请了来,老沈还是和我一样,刚下飞机。

“作陪客。”老沈未待我开腔,已道:“张某的车子来接,我也是刚接到邀请。”

张彦道:“令表妹说:张哥哥和沈哥哥要一起来。”

“倒给足苹果面子。”

我拍拍张某的肩,介绍他们与大姐认识,再由苹果领着他们向姨母贺寿。

嘈嘈乱乱中有中国人的传统喜气。

这夜大家吃得很开怀。苹果一贯的多话讲,席散了,尚拉着我与老沈、张某去跳舞。

“大姐,游说他们一起去。”她对赵翠薇道。赵只浅笑,望着我们。

我夸张地打着呵欠,老沈在笑,张某还未来得及表态,手提电话在响,他按了钮:“是——还在喊痛?”他走过一旁,继续讲电话。

老沈对我说:“张医生太忙。”

“下次再陪你,好不好?”我对苹果道。她白了我和老沈一眼,叠着手,待张某收线。姨父摇摇头,道:“别妨碍表哥和他的朋友。”

案母也告辞了,张彦转回来,我迎接着他:“大医生,让我们坐坐顺风车。”也不理苹果欲说什么,向姨丈姨母说了“再见”,拥着父母离去。

一路上,张彦问:“段君,没有驾车来?”

“有。”我没好气:“怎么那么不聪明。”

他恍然,道:“也不怕令表妹难堪。”

“什么时候体贴起小泵娘来?”老沈侧起头,望他:“下次段君有难,让你去打救好了。”与我哈哈大笑。

上次我为了摆月兑苹果,找了老沈来陪她,看来那次任务,他做得并不愉快。

张彦皱起眉,不答腔。

我问张某,是否要赶到医院。

他摇头:“已交代了护士处理。”

“到舍下小坐,有事共商。”

“很重要吗?”他看腕表:“明早有一台手术要做。”我气结,他又正色道:“如果一定要,我可以给你一个小时——老同学,别生气,我是一个专业医生,须对病人负责。”

“而且,早睡早起身体好。”一旁老沈搭腔,夸张地“唉”了一声后,说:“争取时间,张医生不容易有空呢,伯父伯母由我送好了。”

母亲没意见,沈礼召了车替我送父母及大姐回去。

张彦到了我的家。

电话录音机和讯号灯在闪动,按下录音带,对方却没有留言。

“这类人多不负责任。”张某笑。近年很少见他笑,这人,有职业性拘谨。刚坐下,便问:“何事可效劳。”

“一定有事要阁下效劳?叙叙旧可不可以?”

他道:“在下阅人无数,有准确度极高的敏感。”我舒服的摊坐在长沙发上,双手左右搭着椅背,跷着腿。他交叠着腿,望定我,道:“有什么事,请说。”

“是,医生。”我朗声答。

他居然点头,这家伙:“段君,如果可以帮忙,一定尽力。”

我吁一口气,说:“医生都肯守秘密?”他点头,我续道:“我爱上了一个女子。”他沉默,待我说下去。

“我是认真的,这回。”

“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个神色是:与我有关吗?说:“在下是医生,不是恋爱专家,而且只医,不医心灵。”

我伸腿把他交叠着的双脚扫开,道:“我们是老同学了,别把我看作病人。”

“又不是大姑娘,唧唧唔唔的躲在深闺说心事,爱上一个女子有什么稀奇,谁没有爱过?段君,始终没有长大。”

我失笑:“我是两间跨国店子的老板。”

他摇摇头:“那不是代表成熟,那只代表运气好。”

我跳起,运气好,单是运气吗?我慢慢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回头,对我说:“别浪费侥好的运气,努力使事业更上层楼吧。”

我尚未诉说我的所爱,他却浇起冷水来:

“如果你是泛泛,我会跟你说,去吧,爱吧,享受你沉沦的痛快;但情况兄弟,让我告诉你。一切都是虚幻,别为没有保障的事费脑筋,让我们为有实质的工作而卖力吧。”他饮尽杯中酒:“事业不会把人辜负。”

我骇然,望着他,感情的创痛,原来尚未复元,几年前的事了,可见有些事情是一生一世的。

但他说来如此平静。

如果单看神情,谁也想不到他在说着百转千回后的经验,不再激情的张某,向我发出忠告:“勿为儿女私情分神。”

“你不再恋爱,不再结婚?”

“我已经恋爱过了,当然也会结婚。这完全是两件事。我已完成了一半,另一半,离开香港前我会做妥。”张某移民的事,我一早得知,他放下酒杯,正色道:“有妻有子,乐也融融,和每个成功的男人一样,我会有一个所谓幸福家庭。”

他的手提电话又响了,接过,交代两句,都是医院的事,一个手术后的病人吵得很厉害,一定要见医生,他必须赶去。“段君,你找我来,当不是只告诉我你爱上了一个女子,必另有所图,还是爽快说吧。”

他刚才的冷水已把我浇得很不是味儿。

“有话直说。”

“原想打听一个人,但……”

“现在觉得知道与否也无关重要了?”他暧昧的一笑,“我的话使你开窍。”

“张某,我并不喜欢你如此。”

“我不是为你而活的。”他要走了,我送客,到了门口,他问:“到底打听谁?”

“还是有好奇心的。”

“怕按捺不住,又来找我。”手已按在门柄上:“多很时,你三心两意,这不是好习惯,老同学。”

与这人说话真味同嚼蜡,奇怪一度情如手足,当年。当年,我模模鼻子,毕竟遥远了,狂歌当酒,为一个问题急辩得脸红耳赤,为数不到一个垂死的病人而不安,为一个抉择而心悸,俱往矣,他忘了也会为一个眼神心碎。精明冷静的名医,看不惯我为情颠倒了。

我无言。

也许他是对的,各人有对成熟的不同看法。

离去的时候,他抛下了一句:“有事CALL我。”我接上:“或先行进院。”张某摇摇头,并不欣赏我的幽默。

找开稿纸,并不下笔如飞,心中多了隐晦。本来只写一篇名人报道,搜索一些所谓内慕,谁知栽了进去。日后如有人写水玲珑,我会不会也是人家要发掘的内幕之一?

如果有一天,我不介意。

只有欠缺真诚的人才会介意。

咬着笔头,忽然,很想有人可以诉心事。

如果陈在——我叹一口气。

我讷讷的执笔,水玲珑的倩影又回来了,我写水池旁,幻丽的灯影中,她的诡异与迷人。

大清早,着人送到沈礼的出版社,报章的外电报道,皇后生辰盛况,图片也刊出来了。皇后的宾客中,有外地的王子,王子身畔坐着水玲珑。小小的花边:“王子为水玲珑的风采倾倒。为此多留一天,邀她结伴同游。”

难怪未有回港。

蓓娜送来咖啡,看到桌上的文件原封未动,说:“波士,贺寿回来,仍是心神不属,到底有何心事?”

“告诉你,你又不懂。”

“我懂,情怀不是诗,心事浓如酒。”

我妨不住笑:“小姐,别乱掉书包。”打开文件,看到来自罗省的传真,询问新店的事宜。蓓娜道:“银行和当地的地产公司都追问,波士何时决定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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