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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绿绮思 第24页

作者:亦舒

“原封不动把台辞搬过来用。”我看他一眼。

“真的,你同家瑛她们不同。”

“当然不同,我比家瑛大二十年。”

“我可以肯定,从你那里,我可以学到很多。”

“学甚么?”我会心微笑,“学到法律的知识,抑或床上七十三式?你都错了。”

他涨红了面孔,“你不相信,我没有法子。”

我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老兄,那边又有人来叫你签名了,这顿饭你付吧。”

我站起来走。

才到家,女佣说:“杨先生找你找得急。”

我回电,他劈头就问:“你开幼儿班授课?”

我暗地咒骂一声,哪个嚼嘴的将来落拔舌地狱!把消息传得那么快,这种人,办正经事如果这么落力,早已发了财立了品。

“没有的事。”

“有人看见你同一个男孩子走,像两母子。”

“别那么夸张好不好?”我愤慨,“人冢也有廿三四岁了。”

“听,不打自招。”

“想干甚么?”我问:“找甚么碴?”

“我过来陪你。”

“不要!”

“新欢会找你?”

我说:“杨必业,你少滑稽,我同你两个人都是个年老妖精,说什么不要紧,人家可还是纯洁的青年,而且事业刚开始,一旦行差错错,一生就完了。”

“哗,这么替别人若想。我过来好不好?”

“你在我家进进出出,甚至过夜,谁说过不好?”我啪一声挂断电话,真无聊。

我在做功课的时候他来了。

他推开我面前的参考书。

我月兑下眼镜放桌上。

他取起我的眼镜把玩,“你远视得早。”

“什么远视,干脆说是老花,不就可以了?”我叹口气,“头发也白得早。”

“啧啧啧,才四十岁不到。”

“你想说什么,杨必业?”我微笑。

“他知道你老花吗?他知道你染发吗?他知道你的臭脾气?他知道你临睡要服药?星期天什么地方都不愿去,听十小时音乐?”

“你想说基么?”

“我想说:人不如旧,你与我在一起,不必做戏。”

“我一向不做戏。”

“多多少少总有一点吧!真的,日子久了很辛苦。不比我俩,人到中年,一切凑合,振作起来的时候打扮一下,也还顶充得过去,你想清楚好了。”

“你说什么?我不用想都很清楚。”我白他一眼。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看谁紧张,看谁害怕?”我微笑。

“明涛,我们太过知彼知己,简直站不起来。”

“可不是。”

我的心情似略为放宽。

“结婚吧!”他说。

我不响。

“我订了套首饰,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推开书,“我们出去吃饭吧。”不想再说下去。

早上,天色还算好,除了少许烟霞外,很光亮,我照例睡眠不足,打着呵欠,活月兑月兑似个瘾君子。

“嗨。”

我转头。

刘振华穿了运动装倚在他的车子边,朝气十足。

我想起杨说我们像两母子,不禁不服气。这种笑话由我自己来说无所谓,出自他的嘴巴是侮辱,我很生气。

“你又来了?”

“是的,送你上班,今天我休息。”

“我不用你送。”我说:“我惯了一个人。”

“去哪里?”他非常坚持,“女人不可以独来独往。”

“北九龙裁判署。”我说。

“做律师是怎样的?”他很羡慕,“我小时候一直希望能够做专业人士。”

“怎么样?读书的时候很辛苦,压力很大,毕业后建立声望花掉我十年,现在?为大众服务。一般人以为做专业人士最开心,高高在上,事实上刚相反,任何人只要付出些少代价,专业人士便得为他们服务得鞠躬尽瘁。”

他似乎不大明白。

“演戏也是专业,观众捧你场,花少许代价,你就得日日求进步,多累。“

他点点头,“你说话根有意思。”

“中年人生活经验丰富,当然比少女的哈哈哈有些示同。”

“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老?为保护自己?j他笑,“我不会侵犯你。J

“叫人看见你与我出入,不大好。”

“对你不好?”他似乎很受伤害。

“怎么会?”我说:“对你不好,当红的小生明星……应当保持形象纯洁。”

“你说得对,还是做普通人最好。”他说:“没有压力。”

我看看腕表,“再跟你说就迟到了。”

我扭地不过,还是上了他的车。

在车中他絮絮告诉我他的一生。我有一双耳朵,他的一生非常简单,中学毕业后考上演员训练班,一炮而红,很多女孩子追求他,他的朋友甚众,他偶然的机会认识家瑛他们,再联带见到我。

他一定要坚持爱上我。

这我相信,他们的爱是泛滥的,略为欢喜便称之为爱,来时似一阵风,去时也似阵风,当时认真得不得了,随后忘得一乾二净。

不比我们中年人,一件旧衣服要送人还得考虑迟疑半晌。

他们有的是精力,有的是时间,花费一下,根本不算得什么。

略感兴趣便是爱。

──我爱巧克力杏仁糖!

──我爱沙宣牛仔裤!

我爱巴黎。

我爱──

一切都是爱,爱的世界。

他们的情感还未转酸。

我问:“你几岁?”

“九月就廿二岁了。”他问:“你呢?”

我,还不能够做他的妈,不过几乎可以了。

他使我想起多年前,自己穿着中学校服时的琐事;看公余场、饮冰、买电影画报、逛公司……!任何细小得微不足道的事,都会引起无限欢愉。

现在……现在连结婚生子都不过是例行公事,一句“这是我应得的”就扫除了一切快乐。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丧失作业的本能了呢?

“你在想什么?”刘振华问我。

“没什么,在想年轻真好。”

“你也年轻,年轻得很呢。”他说。

“不,不一样了,我已经为下楼梯作好准备,怎么样斯文高责地消失退出,是门艺术。”

“我以为只有女明星才关心这一套。“他笑,“有协女孩子说难得趁这几年多赚一点,但是在银幕前对着观众日渐憔悴老去,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呢,你打算如何?”我问。

“赚一点钱,做做小生意……我没想得那么远?”

“到了?”他何必想得那么远。

“我在这里等你。”他说。

“别傻,好几个小时呢。”

“那么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他说。

“好的,七点半请来接我。”

“谢谢你。”他忽然感动了,要拉我的手。

我温和的说:“我要迟到了。”

那日心情特别好。情绪好跟情绪坏都会令工作失水准,我为自己的失态哑然失笑。

就是为了这个小朋友?

散庭我步出街上,杨必业按按车号叫我。

“你?”我故意说。

他推开车门,我上车。

“四十多岁,还开这种时速一百六十公里的跑车?”

“唔,你认识什么人廿多岁就开得起这种跑车?”很有深意的向我投来一眼。

我不答腔。

“脚踏两船是非常危险的事。”他又说。

“我身边一只船也没有,哪有这种福气!”

“别太谦虚了,我们随时可以结婚。”

“婚后呢?”我问:“很多人以为结婚是一个高潮,遇后什么都不必做,你我都不会那么天真吧?婚后怎么办?你管你出去玩,我管我工作,是不是?那还结什么婚,干脆维持现状。”

“我会在家陪你。”

“太阳也会西天出。”

“要对你自己有信心。”

“何必争这种意气?我并没有使人改邪归正的异能。”

“我答应你──”

“你急什么呢,十年八年都已经过去,忽然之间在这三两日之内要逼我嫁你,你若真为我改变,你也不会是一个快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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