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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绿绮思 第8页

作者:亦舒

“年底了!还没结婚?”我非常意外。

“有很多复杂的、技术上的问题,无法解决。”她说。

我微笑,“金钱可以在这种疑难杂症上大展其才。”

“你说得对,”天芝有点无奈,“可是我们没钱。”

“怎么,张先生与夫人视若无睹?”我更意外。

“来,我们去喝杯啤酒。”天芝说。

她一见面便把我当老朋友,这一点我早就发觉。

我与她走出会议中心,才发觉天在下两,那种灰色的、细碎的毛毛雨,增加寒意,令你想起欧洲的早春。

我拉拉衣襟,这时候我经济上颇上轨道,已经置了不少新衣服,在外国的小镇二套西装可以穿十年,在香港?上季的衣服已经过时。

天芝当然是最时髦的,她非常把衣服,很压得住,颜色文选得文雅,看上去舒服之至。我们到大酒店咖啡店坐下,我觉得很温馨,以前我与女友们也爱在寒雨天喝杯东西挡挡寒气。

“婚期可能会推迟到明年中。”她说。

我说:“其实婚礼是丰俭由人的。”其实不该说这种话。

她看我一眼,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结果改口,“彷佛听说,你现在做事那边很重用你。”

“马马虎虎,此刻比较有安全感。”我承认。

“还是没见德松?”她问。

“没有。”

“真奇怪,你没回来之前,德松天天提看你,老说志强如何,等你真的出现,他反而甚么都不说了。”

我沉默一会儿,然后说:“也许我们想家中的对方,不是真的那个人。”

“我明白上她微笑,“有时候我们只肯相信我们愿意相信的事与人。”

“我——可以约你出来吗?”

“我始终是德松的女友。”她坦白。

“你爱他?”我仍在赌气。

“我已投资太多的时间在他身上,恐怕回不了头。”

“胡说。”我微笑,“我不相信。”

“真的,我跟他有感情,”她说:“即使是他的缺点,也值得原谅,当下或许生气得要破口大骂,但随即又与他有说有笑,大家都有得失,谁是谁非?,”

“我枉作小人?”我解嘲的说:”这一年来,你是我努力生活的目标,你不相信?”

她礼貌的说:“如果是真的,我很骄傲,也许当我真正跟随你的时候,你反而没了目标。”

真会说话,我拍拍她的手,“天芝,我有种感觉,我们俩才会是好朋友。”

我送她回家。

当日夜里,德松打电话来臭骂我,我说臭骂!那是真的臭骂,无端端祖宗十八代都牵涉在内,说我勾引他的未婚妻。

我也不分辩,借了耳朵给他让他“尽情倾诉”,说到后来他也累了,静止,以为我也会发作,但是我只是轻轻放下话筒。

真孩子气,我不会有勇气做这种事,当面发话骂人?太难了,我若讨厌一个人,远远避开也就是了,还跟他算得清清楚楚?干嘛?

德松这些年来在荫蔽下,根本没有长大过。

我没有与他争辩,心中一直想着多年前那些宝贵的七彩玻璃弹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花无千日红,人无百日好。

从小到大,绝无间断的友谊,就此丧失在一个女郎手中。

吃不到羊肉一身膻,我苦笑。

第二天是天芝来向我道歉,她说:“不知怎地,昨天我跟德松提起见过你,他就炸起来,一点因由也无,好不气人,怎么,他侮辱你是不是?”

“是的。”我说。

“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天芝说。

“我也没见过。”我仍然维持风度与幽默感,“不知道原来他火气大起来,一样会说粗话。”

“都是我不好。”

“不要内疚,”我说:“完全是德松对自己及对你没有信心,其实我凭什么跟他比?他一向是天之骄子!况且你亲口拒绝了我。”

我活该,是我不好,见到德松有什么,心怀妒忌。不过感情这件事很难说,我被他骂了,因此得到天芝的关心,也认为值得。

“别看低你自己好不好?”她说:“在我眼中,你并不是失败者,你一样有你的好处。”

“小姐,在香港,平治以及出入华筵之外的好处,鲜为人知。”我苦笑。

“那你也太肴小人了。”她不悦。

“或许是,天芝,你们快快结婚吧,结了婚省得我在一旁以小人姿态出现。”

“我跟他大吵一场,凶吉未卜。”天芝说。

“什么?”我大感意外。

“打算到欧洲去逛避,散一下心,”她说:“我回来再说。”她挂了电话。

他们为我闹蹙扭,我觉得不安,把头枕在写字治面,呆呆的不出声。母亲说我尽会发呆,叫她损心。

那天半夜,我们家的门铃震天地响起来,老爹咕哝着去看门,来人是德松,喝得醉醺醺地,满脸通红,口口声声要找我。

我硬着头皮从房间出来,原以为他要揍我,谁晓得他一把抱住我的腰,大哭起来。

我一把将他扯入房,他更是哭个不停。

我长长太息。

他说:“求求你,志强,求求你,她是我唯一爱的人,我一向不是你的对手,求你不要抢去我心爱的人。”

我呆住,“你不是我对手?德松,你要什么有什么,你不是我的对手?”

“一直都是你胜利”,他哽咽,“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有那种魅力,其实你要怎么样的女孩子都唾手可得,何必要与我作梗?”

我看着德松,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自卑。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得父亲接受她,”德松说下去,“你又来搞乱,我求求你,志强:……”

我苦涩的说:“你醉了,德松,我保证不会破坏你们。”

“你保证?”他摇撼着我,“你保证?”

我惨白的说:“我保证。”

“你保证也没有用,”德松颓然,“她越来越看不起我,怪我什么都靠家里,事事要侍候父亲的面色,她常常叫我学你,称赞你如荒野里的狼,一切自力更生,有声有色。”

德松伏在我床上痛哭失声。

我拿一块冷毛巾替他敷脸,过不久他沉沉睡去。

我叹口气,搬到沙发上去渡过一宵。

第二天早上,母亲板着面孔教训我:“朋友妻,不可戏。”由此可知,昨天晚上的有关对白,她都听了去。

她照顾德松起身,煎了醒酒的浓茶给他,我很惭愧,坐在一边不出声。

妈妈不表示什么,她借故出去探访亲戚,我们家的地方小,若要让我与德松好好说话,她就得避开。

德松像是忘记昨夜做过什么。他也有点讪讪的,我们俩相对无言,尽吸烟。

终于我说:“记得吗?十五岁那年,游泳比赛,你得了第三名,我什么也没有,咱们在这间客厅中,也是相对无言。”

他说:“十多年了。”

“嗯,”我点点头,“母亲做了酸辣面给我们吃,我们才和好如初。”

他用手抹了抹面孔,“咸丰年的事,还提来作什么?”

我笑,“咱们不但已经长大,而且已经老大。”

他说:“谢谢一切,我有点事,要先走。”

我很惆怅,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成年人才会露出真性情。

我站起来送客。

他忽然转身说:“志强,你昨晚说的话,算不算数?”

我没说什么,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他走了。

天芝爽朗活泼,样子标青,无异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对象,但我相信像她那样的女孩子还是可以找得到的,德松,德松永远是我的朋友。

棒很久,我都没有再听到天芝与德松的消息,他们两人像是一齐失了踪。

我升职那天,觉得世界太美丽,活着真是好,轻轻松松回到家中,把好消息告诉母亲,举家欢喜欲狂,我们美美的吃了一顿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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