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登入注册
夜间

玉梨魂 第19页

作者:亦舒

我会不会也有同样的遭遇?

也许不,我没有人家那种可供塑造的资质,而且安琪~下子把我所有的自尊摧毁,很难恢复。

_回到周府,已经中午。一杯咖啡竟喝那么久,超乎意料,暖洋洋。

小棋已放学,迎出来,~脸泪痕。

大吃一惊,"什么事,"周太太说;'猫儿不行了。""它在哪里?'

小棋把它放在被窝里,周太太亦不干涉,对一只老猫恁地好,这家人善良、。

它的确不行了。

'皮毛一块~块月兑下。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缩成一团,这一年来,失去安模,它就一日差似一日,暗地里,它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像小棋一般,我双眼亦红润。

"叫小阿姨来?小棋征求我意见。

"她要上班"'那怎么办?"带它到兽医处。"

"它有十岁了吧?周太太问。

起码。

一认识安琪,它已是成年的猫,玳瑁色,皮色光滑,双眼灰黄,闪闪发亮。

但我从来没有爱上猫,它们太不羁,太难以测度,永远无法与它们发生真正的关系。

如今猫的玻璃眼褪尽颜色。

我把它轻轻放人篮子,带它去看医生。小棋要跟着,被周太太留住,叫她做功课。

这孩子,横看竖看、都是正常的一般小孩,但,但有时候,她会冒安琪的口气与我说话,深不可测。

兽医叫我把猫留下。

几时来带回去?我问。他说它一生已经终结、十多岁的猫好比百岁的老人,生物总有死亡的一月。

我马上自责内疚,安琪,我没有好好地照顾它。

近日来几乎想把世上一切罪过招揽上身,以抵消心中苦涩。

我模模猫儿的头,缴了费用,忧郁地离开医生处。

谁知小棋完全不接受这家事实。

先是震惊,睁大眼睛,用手掩着嘴,接着眼泪如涌,晶莹地一颗接一颗淌下面颊,蔚为奇景。

这么多泪水!小棋小棋,像我们成年人,都成为干涸的井,滴水榨不出来,再伤心也只得干嚎。

她哭个不停,抽噎,伤心得不可抑止。

忽然我明白了。

这不是小棋,这是安淇。

我把她轻轻拥怀中。

啊少女时代喜爱的宠物如今离她而去,反应过激也是应该的。

"我们再去挑一只小猫。"

"不要不要。"小棋仍然哭。

连周太太都说:"这孩子,怎么搞的。"

我拉小棋至一角,''有生必有死,这是你第一次接触到可怕的死亡吧户

"十三年了,"小棋同我说,"养了这么久,为了它,暑假都不敢去旅行。"

"是的,安玻,正如它离开你,你也离开我,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人类力量非常渺小。"

我紧紧拥小棋在怀中。

她哭得双眼都肿起来。

晚上令棋诧异说:'俄知道为何他俩投缘,都是一般热性子.一般人眼中自然现象,对他俩来说,皆千古伤心事"

这令棋,够冷血吧。

有她来调济调济,恰恰好、周太太顿时白令棋一眼,怕她言语有所闪失。我却笑了。令棋何尝不是真性情。

那晚我一直陪着小棋,两个人都怀着破碎的

周末,我同她去挑小猫。

她很抗拒。不肯接受代替品,长毛短毛波斯一概不要。

一直逗她开怀,她双眼中充满悲伤,真分不出是小棋抑或是安琪。

这时令棋在车子里等我们,正吃冰淇淋。"这正是令棋性格中最突出之一点: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

正打算放弃,发觉小棋的目光转为温柔。

她看到一只小小土生玳瑁猫蜷缩在地上。

我连忙把握机会,将它抱起,放小棋怀中。

猫很脏,但不要紧,洗一洗,养胖它,就像新的一样,连我都可以调理复元,它为什么不可以。

那只猫才三十元,是宠物店好心目后街拣回,连住入笼子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为何小棋看上它?

也不知为何令棋看上我?

~切莫名其妙,如有大能无形之双手,将我们一步推一步往前走,玩弄于股掌之上,停不下来。我终于放松了自己。

旧公寓已经退掉,开始找新房子。

把安琪的财产交回律师,按条例办事,她尚有亲人可以接收这些,倘若没有,捐给慈善机关也是一样。

恢复自由身并无一般人想象的那么愉快。

出去唱个半死,冶游,乱赌,都没有资格,还不是上下班,看场电影,吃杯茶。

幸亏个棋从来不令我难堪,她是个上等女子,事事得体。

一直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过她,~只字都没有,但我想她是知道的。

但是聪明的女子,从来不问。她们只听。

老周抓牢我,"不急搬出去嘛,刚有点八色,全靠几只家乡菜。"

说实话,我也不舍得。

甭独好比洪荒猛兽,专拣意志力弱的火吞噬。

记得读书时放寒假,从来没有享受过,坐在康乐室,凝着眼看电视,住宿生都回家了,座位上往往只有我一人,每个台都播放花式溜冰,真可怕,无穷无尽地,身材健美的少女在冰上伸展双手舞动,连继着七八个小时,不同的人出来做同样的动作····我~直呆呆瞪着电视机。

以后再看到这种节目会尖叫起来。

在周府,空气里有一股不自觉的暖流,使人四肢百骸放松。

只是无端赖在此地,要等几时呢。

每想付房租,又被挡回。

最坏的已经过去,置之死地而后生,东方先生说的。

说我死过来,也不是太夸张的事。

一觉醒来,发觉小猫拿我的头做了窝,舒服地睡在头发上。

那日就去理了发,剪个时下流行的变型防军装。

人要是死不去,自然只得慢慢振作起来。在理发店中对牢镜子,我下了这样的结论。一直到处看公寓房子,但始终没有搬出去的意思。

已养成陪小棋做功课的习惯,做毕三十题算术,尚能天南地北的聊天。

教她李白的诗。

狂态渐露,站起来大声朗诵,我一句,孩子一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小棋即时接上去:"孤帆远影碧空尽。谁见长江天际流。"

每星期一首,像唱歌一样,小棋都背熟了。

令棋啼笑皆非,"我有种感觉,小棋自从认识你之后,再也不能做一个正常的孩子。"

谁说不是,这只有我知道。一写完功课,合上手册,看到册子封面印着的号码是三七二四。

三七二四,化了灰也记得,这是安琪那保管箱号码。

"'这是什么?"一惊问小棋。

"学生编号,每个学生都有一个编号。"

"你的号码是三七之四多"这么巧,竟有这么巧?

小棋点点头,晶莹的双眼看着我,像是要看穿我脑袋,小棋是我的红颜知己。

安琪,我默默地念,安琪,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安淇。如果没有,请你安息。

我都明白了。

你使我知道真相,是为着要我死心,好叫我从头开始。

"方叔。"小棋叫我,"方叔。"

我深深叹口气,握住她双手。

天气暖了。

小棋连"天长路远魂飞沓,梦魂不到关山难"都学会了。

老周的二妹与妹夫回来度假,设宴招待。

特地去租了只游艇,玩半日,所费无几,却显得郑重别致,他们一家人对生活的态度,一直喜气洋洋,为我所佩服。

大家全体告一口假,出海游玩。

才春天罢了,海面已挤满船只,热闹之处,不下于星期日早上的茶馆。老周对我说:"陪令棋下水吧。"。

令棋换上一件柠檬黄发光漆颜色的泳衣,身材之好,出乎意料,一向含蓄的她今日忽然炫耀,效果额外惊人……

下水还早些,但为什么不呢,至要紧是好玩。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单击键盘左右键(← →)可以上下翻页

加入书签|返回书页|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