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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些,再紧些 第22页

作者:亦舒

“至殷,王健芳这个暑假要回来了,”至殷一听,嗤一声笑出来。

“健芳家与我们配匹。”

“健芳一直是个大头女圭女圭。”

“胡说,健芳英姿飒飒,是物理学优异生。”

“我喜美学,不喜科学。”

谈话到此为止。

至殷终于约了关若碧游泳,不出所料她的足趾亦十分好看,纤细,一粒粒,象个小孩,尚未受高跟鞋酷刑压逼得畸形丑陋。

他们越走越近,每星期都抽空见一次面,两个人都有恋爱的感觉,又不十分肯定,略觉迷茫,这真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一回事。,至殷生日那天,与关若碧静静度过,送她回家时,若碧轻轻说:“进来喝杯睡前酒?”

至殷觉得也是时候了。

他俩温存了一会儿,听音乐,谈天,若碧秀发如云,依偎在至殷的肩膀上。

至殷咳嗽一声,“想用卫生间。”

若碧索性把他带进私人空间,小小会客室连卧房,洗手间及衣帽间面积宽敞。

至殷忽然想起入幕之宾四个字来,到底年轻,面孔涨红。

他刚要出去,忽然看到一样东西,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排假牙,浸在玻璃杯的药水里,狰狞地瞪着他。

至殷退后一步,头上像被淋了一盆冰水。

完美主义的他不相信美人会得用假牙。

她的真牙呢?

至殷耳畔嗡地一声。

他自乳齿到恒齿都没有一颗蛀牙,从出世至十岁都由母亲亲手一日刷三次,换牙之际每个月去看牙医生。

他的胃部开始不适。

偏偏她又把假牙放在玻璃杯里,透明,一览无遗。

必若碧敲浴室门,“你没事吧。”

至殷吱唔,“我不舒服,刚才食物不洁。”

“喝杯浓茶好不好?”

“不,我还是先回去吧。”

若碧失望,但看他面色苍白,只得送他到门口。

何至殷逃走了。

从此之后,还用说,他疏远了关若碧。

外边只以为是何家不喜欢女演员,但是何至殷有苦自知。

连祖母都开始着急。

“世上何来十全十美之人?”

“你与妈妈在我眼中十全十美。”,真是,祖母尚且一口真牙。

“小健芳回来了,你见过她没有?”

至殷根本没有兴趣,“我下午去围棋会,改天再来陪你。”

到了会所他叫一壶乌龙茶喝了一口,便看到一双玉手。

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手,不大不小,不胖不瘦,十指纤长,指甲透明粉红,皮肤雪白。

两只手指拈住一枚白子,正在踌躇。

至殷不由得心跳,喂,玉手,你主人的面孔可别叫人失望才好。

他往上看,不禁有点紧张。

那女子的鹅蛋脸俏丽甜美,双目斜飞,配两道浓眉。

至殷的心剧跳起来。

罢在那个时候,她的对手苦笑道,“周剑韵,我服输我服输。”他推开棋盘离去。

那个周小姐一听,大笑起来。

至殷走近一看棋势,轻轻坐下,“我可否续弈?”

那女郎扬一扬眉毛,“请。”

至殷沉思,把黑子动了几下,形势另起变化。

与那样一双玉手对弈真是享受。

不知她的身段如何。

声线则绝对及格有余,略为低沉,自然、润厚。

想到这里,连至殷自己都觉得要求略为苛刻,有点难为情。

三十分钟后,不分胜负,女郎说:“时间到了,下次再弈。”

至殷连忙问:“你出市区?我送你。”

她答:“我自己有车。”

说罢,她站了起来,身量高佻,十分标准。

至殷伸出手来,自我介绍。

那位周小姐与他握手。

轻,软、暖。

至殷十分沉醉。

她开一辆著名快的欧洲小跑车。

至殷的车尾随其后,故意让她快一点点在红灯前并排停住,他问她要电话。

她迟疑一下,笑了一笑,讲出号码,飞驰而去。

至殷很快打听到周剑韵是大通证券公司的副总裁,年纪比他大一点点,非常能干果断。

祖母一贯意见多多。

“这样能干的女子,恐怕不会甘心在家生儿育女。”

“那当然。”

“咄,你明知没前途还浪费时间。”

“我比别人幸福,我的时间可以浪费。”

祖母气结。

“最疼我才教训我,可是这样?”

“我还以为你真糊涂了。”

因为她的一双手,说起来真是有点幼稚。

晶光灿烂的指环套到那样的指头上,才叫做好看呢。

可是,出人意表,这双美手,所作所为,却十分男性化。

周剑韵每日对牢电脑荧屏工作八小时,替客户调配资金赚钱,每一着都牵涉到亿万元,工余,她喜欢开快车。

除却跑车外,还喜欢驾巨型的哈利戴维臣机车。

碰巧何至殷什么都会,投其所好,立刻自英国专门公司订了各式皮制配件送她。

两个人时时到郊外飞车。

下大雨,雨人穿着紧紧皮衣裤,合用一车,剑韵坐在后座,双手环着至殷腰身,脸靠贴他的背,加上速度,两个人好似化为一体。

至殷觉得自己运气太好,永远可以找到合适的女伴做他喜欢享受的事。

真应感激上苍。

可是,他的挫折终于来临。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俩如常在公路上飞驰,机车速度越来越快。

急转弯时对面忽然出现一辆货车,像一座山似压上来,至殷想避,可是货车体积实在太大,刹那之间,他想起父母对他的期望,他也想起一生中许多未完成的的理想。

他失去了知觉。

能够醒来是奇迹。

他恢复知觉的时候,第一件事是想到女伴安危,接着害怕自己已经失去一条腿或是一只手臂,甚至半身不能动弹。

他惊惶得流下泪来。

病房里只得他一个人,看护在另一角落忙着填写表格。

手脚都可以动弹只不过左臂打着厚厚石膏,他略略放心,张大嘴叫人。

看护闻声转过头来,神色凝重,并无笑容,立刻按铃唤人。

医生几乎即时走进病房来。

至殷拉住医生“告诉我,我的女伴伤势如何?”

医生答,“她只受轻伤,无恙。”

至殷松一口气。

“你俩生还是一宗奇迹。”

至殷沙哑着声音,“妈妈——”

他激动过度,忽然晕眩,接着再度失去知觉。

这次苏醒听见母亲哭泣声。

至殷无比歉意内疚。

“妈妈。”

何太太泪如雨下,“至殷,我怕得要命。”

“妈妈,真对不起,我没事了。”

一边传来父亲恼怒的声音:“没事?起码有一年时间需做物理治疗,以后再也不能做剧烈运动,什么事,竟跑去黑夜忘命飞车!”

傍父亲斥责,心里反而舒服。

“祖母呢?”

案亲更加光火,“还没敢叫她老人家知道这件事呢,只说你有事到新加坡去几天,你若有不测,我都不知怎样向她交待!”

至殷默然。

何太太握着至殷的手一味痛哭,看样子是忍到今天才敢发泄情绪。

这时,至殷发觉房间里有个陌生人。

那女孩子粗线条,穿蓝布裤白衬衫,一头短发,姿色平平,不过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她见至殷看着她便自我介绍。“我是王健芳,记得吗,小时候老一起玩。”

呵,健芳,依稀记得那时一班男孩老是欺侮她。

“这几天是你陪着我妈吗?”

健芳爽朗地笑。“我碰巧有空。”

避史进来说:“病人需要休息。”

至殷大叫,“不,我需要人陪我,闷死我了。”

医生替他注射。

他昏昏入睡。

他那些精彩的女朋友们全没来看他。

可是都送了花来,出自同一花店,名贵,不切实际,中看,但没有亲切感那种。

至殷苦笑。

那时,情到浓处,全化不开来,“至殷……”腻得如蜜,一下子全抛到脑后,如过服烟云。

这是何至殷毕生第一次遭到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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