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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些,再紧些 第17页

作者:亦舒

——“电脑不如人脑,可惜这一代已不懂用人脑。”

——“病毒入侵,我们全公司瘫痪。”

陈家力是他们的恩人。

“书呆子来了”,大家松口气。

名号就是这样打响的。

最好笑有一次,金星公司十万分火急打电话把他叫了去。

一位状若能干精明的女士正在顿足,“荧幕像宇宙黑洞一般。”

家力一看,果然如此。

他也莫名其妙,然后,一低头,忽然看见电脑的插头松了出来,掉在一边。

没有电,怎么操作?

他轻轻蹲下,把插头插上,电脑又恢复功能。

那位女士的面色好比霓虹灯,忽尔白,忽尔红,煞是好看。

陈家力强忍着笑,一本正经说:“没事,修好了。”

有时,他也提供免费服务。

一家郊外小学总共只有两台电脑,机器坏了,他赶去修理,工作了一小时。

看得出人家经费有限,当年轻的副校长问他费用若干的时候,他说:“十元。”

当然也帮亲友修理电脑,一边做一边教。

对于陈家力的品格修养,真是有口皆碑,但是他仍然没有女朋友。

他不属于任何社交圈子。

凡是有人要替他介绍女伴,他立即退避三舍,这样洁身自爱,实属少有。

趁所有的同伴度假去,陈家力享受孤独,每夜,读完一本好书才入睡。

什么,看书,不是看电脑荧幕?

正是,书本不是任何先进科技可以替代。

陈家力最近在重温莎士比亚四大悲剧,读到奥菲利亚为汉姆列特精神失常,溺毙溪涧,不禁潸然泪下。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书呆子会所。”

一个女子声音:“我的电脑坏了,请你们立刻派人来修理。”

陈家力看一看手表,深夜十二时。

“是公司还是私人?”

“宁静路三号。”

呵是住宅区。

陈家力说:“可以等到明早九时吗?早上收费会便宜得多。”

“不,请马上来,费用照付好了。”

“三十分钟后到。”

这样急,什么道理?

陈家力放下书本,换好衣服出门去。

他准时到达,在宁静路三号前按铃。

应门的是一个少女,短发圆脸,大眼睛。

她十分忧虑,“请进来。”

小洋房里好象只有她一个人。

走进书房,少女指指一架私人小型膝上电脑。

陈家力倒抽一口冷气,这简直是电脑残骸。

它象是被人自三楼摔到地层,该烂的地方已全部烂掉。

陈家力搔搔头,轻轻说:“不如另买一架新的吧。”

少女一听,大惊失色,“不不,一定要修理好。”

陈家力好气又好笑,既然如此宝贵,就该小心对待。

“修无可修呢。”

“可是,都说书呆子会所能起死回生。”

“嗯—”陈家力拿起电脑看,“这样吧,里子全换过,再换面子。”

少女哭丧着脸,“不不不,电脑里有很重要的讯息,请尽量保留。”

“那么,让我取回公司细看。”

“三天后一定要归还。”

家力一怔,“好,修妥与否,我一定送回来。”

他给她一张收条。

“请问贵姓?”

少女答:“我叫周秀山。”

家力取饼电脑告辞……

少女送他到门口,在黑暗中大眼睛闪闪生光。

极标致的女孩子,但这种少不更事型并非陈家力那杯茶。

他叮嘱她:“小心门户。”

回到货仓,他把手提电脑放工作桌上。

本来想第二天才开工,可是忍不住动手拆了开来。

他对于电脑内部组织了如指掌,实在有天份,什么是什么,一清二楚,一下子把记忆部份拆下来放一边,再迅速修补其它零件。

壳子烂得一塌糊涂,字盘不值得花时间修理,配上同款的也就是了。

这部三年前出产的手提电脑有何出奇?物主为何要花金钱修理?

他把记忆零件放进自己的总电脑内。

荧幕上出现“密码”字样。

家力有密码总匙,难不倒他。

可是,窥秘不是正当行为。

不过,周秀山已把电脑交给他,当然由他全权处置。

他需检查所有零件。

一按钮,荧幕出现一行字:“这是我第一个长篇小说,C”家力大奇。

原来是一部长篇小说的底稿,怪不得那样珍贵。

C是谁?

一定是周字的英文缩写,那大眼少女会写小说?真看不出来。

家力接上打印机,决定把小说原稿印出来再说。

他听过许多写作人把原著卡在电脑里报销的故事,真可惜。

为什么不写一张印一张呢?

累了,他揉揉眼,拉开折床,躺下去,进人梦乡。

第二天,咖啡壶自动由时间掣开动,香气扑鼻,收音机响起来,陈家力睁开双眼。

他伸一个懒腰,起床。

电子邮件里有同事殷殷问候。

——“好吗,我们已到直布罗陀,希望你也在,任志长等人”。

家力斟出咖啡喝一口,笑笑。

他打开报纸看当日头条。

忽然想起那部长篇小说。

打印机由他亲自设计,接到复印机上,一式两份,已经订装妥当。

相当厚,真是长篇,颇有份量。

自然,一本小说的份量不是指纸张重量。

本想放在一旁,但一眼已被第一句吸引住。

“妈嫁那年,我才七岁”。

什么?

家力再读一遍:“妈嫁那年,我才七岁。”

他的鼻梁中心,像是被人大力击中一拳,突然而至的酸痛使他落下泪来。

他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

这个C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世?

不不,不可能,当然纯是巧合。

他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一把脸,斟出一杯黑咖啡,双手颤抖,翻开原稿阅读。

陈家力生母改嫁那年,他正好七岁。

案亲病笔才一年,后来,他知道是因为经济情况欠佳,母亲有她的苦衷。

自此他变了哑巴,三天不说一句话,低着头,怕别人看到他倔强的眼神,静得象不存在一样。

所以相安无事地生活到十一岁。

然后,他要求寄宿读书,母亲马上答应,象是正中下怀。

寄宿的头一年他长高了十公分,重了十公斤,脸色红棕,放了学留在操场上打球,功课也大大进步。

别的同学想家想得流泪,他至为诧异,怎么可能,对他来讲,家是羞耻的牢笼。

中学毕业之后他顺利考取奖学金升上大学,好几年没有回家。

那不是他的家,父母,也不是他的父母。

成年后的陈家力努力把不愉快的记忆在日常生活中隔除。

他一直很成功,直至读到这部小说。

主角的处境比他更苦,他在字里行间找到许多共鸣,眼眶好几次润湿。

文字的魅力真正伟大,能叫一个成年男子落泪,谈何容易。

年轻的C何来这种功力?

电话铃响了。

“书呆子会所。”

“书呆子,我是周秀山,”声音焦急,“电脑修妥没有?”

这么心急?说好三天交货呀,时限未到。

“已经十二点了,有进展无?”

不知不觉,好几个小时已经过去。

家力答:“黄昏给你送来。”

“喂,”那周秀山抗议:“什么叫黄昏、晨曦?说出一个正确、科学的时间可好?”

“五点半左右。”

“我在家等你。”电话啪一声挂断。

小说是她写的吗?

吃过午餐,家力把手提电脑彻头彻尾整理好,最后把记忆系统归原。

一切象新一样,粗心点根本看不出来。

就像陈家力,谁会知道他没有童年,看上去,他同所有一心向上的有为青年没什么不同。

傍晚,他赶到宁静路三号。

少女看到他,松一口气。

再看到手提电脑,展开笑靥。

“谢谢你。”是由衷的感激。

“别客气。”

“收费不便宜吧。”

“单据在这里。”

她看过数目,“啊,还算公道。”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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