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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天 第38页

作者:亦舒

劝我:“有什么好说?嫁了这么些年,不忍下去,前功尽弃,当心自己。”

我没有什么欢容。

没想到小姜会来送飞机,企国笑道:“你的男朋友来了。”

我不明白怎么一下子他不紧张了,如肆大方。

小姜轻轻说:“如果你在香港不高兴,来找我,我总是在这里的,我们照样可以去迪土尼乐园。”

我白他一眼。

居然还在灌我迷汤,太岂有此理。

“我是真心的,”他轻轻说:“只是你应当明白,我再爱你,你也不会跟我走,所以我只好等你。”

我一怔,我?等到几时?明天早上我不出现,他就跟别人玩去了。

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跟他说话都多余。

我低着头上飞机,没有言语,企国一路上逗我说话,我知道他也是一番好意,但不知怎地,我心情不好。

“都改了,”他说:“真的,不相信问女秘书,所有女人的电话号码都扔掉了。一个不剩,回家后我中饭也回家吃,好不好?无论什么宴会,推得就推,要不就同你去,好不好?”

我索性闭上眼睛。

“你走开之后,才知你的可贵,”这句话太像文艺小说中的对白,你别动不动跟我来一招第二个春天,我吃不消,老婆,你怎么了?你睡看了?”

我假装睡看。

气却渐渐平了。

他们的鬼话,我一句也不相信,不过听在耳朵里蛮舒服受用的,是以不介意听下去。

怎么办呢?我们总得在夹缝中生存下去,我呼出一口气,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

飞机在十多小时后会降落香港。我的大情人丈夫已回到我的身边。

我胜了一仗,但胜之不喜。也许我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春天。

音乐盒

一晃眼,小淡也远么大了,昨天她跟我说:“小叔,我已决定进理工学院做实验室助理。”

我看着她说:“当心整日与试管为伴,样子也会像试管。”笑。

小淡白我一眼,“小叔呵,难怪你没有女朋友。”

谁说我没有女朋友,太多了,早中晚饭三餐都有不同的女伴,俗云花多眼乱,一时间也不知排哪一个才好,反而寂寞起来。

我在寻找一个可以与我心灵相通的女郎,不用说话,她也可以用脉脉的双眼与我交通。

“有空来看我,小叔,理工学院五一四室。”

我顶关心这个侄女儿,大哥大嫂离婚后,她跟祖父母住,所以与我特别亲切。

学校离我的诊所近,我便常去采访她。

实验室中并没有试管,却有多座机器,小淡告诉我,这不是化学实验室,而是工程实验室,直把我当孩子一般,我不禁莞尔。

她的导师是蔡博士。

她说蔡博士负责流体力学,与赵博士共同研究一项机械磨损因素的题材。

“他们对你好吗?”我问。

“学者当然很有风度,不比外头商行中的经理,动不动把下属呼来喝去。赵博士比较爱说话,蔡博士静一点。”

“你直接听谁的命令?”

“蔡博士。”

我脑海中马上浮出一个有三分像爱恩斯坦的小老头,白发白胡,成日穿件白袍,不理世事,埋头苦干。

罢巧小淡说;“喏喏,这便是赵博土,”她叫住了一个目光炯炯的中年人,“赵博士,这是我的叔叔。”她介绍道。

我连忙说久仰久仰。赵博士一看就知道是忠厚长老,我对小淡的前途完全放心了。

我又再在实验室逗留一会儿,便告辞。

以后我每日去接小淡,下班成了那里的熟客。

他们三人一组,有一间小小的办公室,三张半旧的钢写字台,堆满了文件及图表。

小淡指给我看:“两位博士历年来的着作及论文,真伟大.是不是?”

我理直气壮的说:“你小叔何尝不伟大?悬壶济世呢。”

小淡说:“小叔总忘不了幽默几句。”

“我可是货真价实,一点不假。”我随手取起小淡案头的一只音乐盒子,“咦,这玩意儿是你的?太可爱了。”

这是一只古董音乐盒子,做得极其精致,小小的玻璃圆顶上贴看金色的星星,一个寸来高的小丑穿得彩色缤纷,在使劲地推一辆花车。

我上了发条,它琴声咯咯地转动起来,在空寂的实验室中发出凄清美丽的调子。

我发呆,呵多么浪漫。

小淡正在穿外套,听见音乐声,转过头来说:“嗳,别乱动人家的东西。”

我问:“是男朋友送的?”

“不是我的,是蔡博士的。”

“是吗?他有这样的音乐盒子?”我不置信。

“是的,蔡博士用来调剂紧张的生活,干得闷了,开了发条听一支曲子,可以松一下。”

我喃喃的说:“疯狂科学家。”

小淡笑,“我们走吧。”

我依依不舍的放下音乐盒子,曲子余音缈缭地停止,带来许多联想。

“走吧。”小淡催我。

我们走出实验室,清冷的空气迎面袭来,我忽然之间觉得非常寂寞,驾车回家时一声不响。

小淡有点累,靠在车垫上瞌睡。

做了活跃的王老五达十年,我第一次兴起成家立室的念头。

天天这样冷清清的回公寓,实在令人心酸,遇到假期、又忙不迭的打电话约女伴,一点归属感都没有,我受够了。

是那只音乐盒子表面的缤纷与实在苍白提醒了我,做人其实非常无聊,营营业业的为生活,到头来一无所获,除非我们可以找到真挚的感情。

一想到将来的伴侣,我忽然腰酸背痛的疲倦起来,我熬不了那么长久,我要急急的找个伴,养几个白胖的小孩,摇头晃脑在家中走来走去陪伴我。

我长长叹口气,我必定是疯了,怎么会这样渴望有家庭:体贴而志向道合的妻子与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

以后我凡是去接小淡的时候,都会将那只音乐盒上足发条,看那个小小丑推车子,聆听那美丽的乐章。

我把鼻尖贴到玻璃罩上面说:“生命就是这样。”

小淡笑说:“奇怪!蔡博士也这么说。”

“是吗?科学家也会这么想?”我问。

“是的,”小淡答:“蔡博士说:上了链条,那小丑便开始重复一个动作,直到完场,做人何尝不如此,天天吃饭睡觉,明天还不是跟今天一模一样。”

“为什么我从来见不到蔡博士?”我问。

“因为蔡博士多数在晚上才上班,比较静一点“。”

“你不陪蔡博士?”

“我不喜欢超时工作,蔡博士有什么吩咐,留字条通知我。”

小淡发薪水那天,请我吃饭。

我手舞足蹈,有说不出的欢欣,连小淡都赚钱了,我家有了接棒人。

我去接她,她正在收拾桌子,我一兴奋,把音乐盒子取饼上发条,上得太紧,忽然听见清晰的“卡拉”一声。

小淡马上转过头来,尖声问:“小叔,你弄坏了它?”

发条被我扭断了,我摇摇盒子,只听见“索索”声。

小淡吸进一口气,“啊,你要负全责。”

我不甘辱,“玩具而已……”自觉理亏。

“这是蔡博士的东西,你,你弄坏了蔡博士的音乐盒?”

“别那么紧张好不好?至多我去找人来修好它,看你那抓人小辫子的矛相。”

“蔡博士会开除我──”

“别吓自己,那么大的蔡博士,会为了一件小玩艺开除手下?我不相信。”

但是小淡还是担心得很。

我也很歉意,喃喃地说:“我这就拿去修,修好立即归还,你代我说一声。”

“小叔,”她哭丧着脸说:“我真被你累死。”

“没有那么严重喇!”我大声说。

晚饭时小淡居然食不下咽。

小孩到底是小孩,一点点小事就影响他们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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