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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天 第34页

作者:亦舒

“这么说,我真该死了这条心?”

她点点头。

“做朋友呢?”我问:“做一个朋友总可以吧?”

“只怕你不懂做朋友的艺术。”她说。

“你真的把我瞧扁了。”

“没法子,陆先生,你给我的印象如此。”

我没话说,回到自己房间坐下。

啊,碰到定头货了,这是我的煞星。

叔叔不以为然,“你追她来干什么?什么都想归为己有,你又不爱她,莫名其妙。”

“要爱才能追吗?”我反问。

“当然。”叔叔瞪我一眼,“人人像你这样,爱情道路上的交通太烦忙了。”

傍晚我上苏茜家里去,闷闷不乐。

我如此思念刘余庆,是否因为得不到她的缘故?抑或真的对她有好感呢?

苏茜说:“不准在我家里想别的女人。”

苏茜是我的好知己。

她又问:“想谁?”

“怎见得一定是想女人?”

“你陆大少爷还会想什么?”

“她是一个清丽好气质的女孩子。”

苏茵自鼻子里哼出来,“不是我吃醋,陆西,我一向不相信灵气逼人这回事,但凡读过几年书的直发姑娘,上气不接下气,爱理不理的人,都被称为有气质,见鬼呢。”

“不,她──”

“少在我面前讲别人,”苏超瞪我一眼:“这年头出来混饭吃,谁没有一两度散手?她当然有她的好处,想当年,你何尝不是被我唬得一楞一楞的。”

说得倒真,三年前苏茜那一身中国热打扮,家里点燃着檀香屑,竹书架上一套二十五史,桌子上摊着线装的聊斋,吃茶用瓷盅,讲话用国语,音乐选弹词,哗,何尝不使我着迷。

我笑,“后来拆穿了,原来书从来不看,是道具。”

苏西得意,“我从来不读死书,书,愿者上钩。”

现在拆穿了,但三年来,我已经与她有了一定的感情,无话不说,就是这样。

“你我若是没有缘份,你就不落我的圈套,”苏茜感喟,“男女之间不是你欠我,就是我欠你。”

我说一句公道话,“咱们两人都是互不拖欠,永远的好朋友。”

苏西点点头,“陆西,那些小女孩子很狠心的,你划不来去讨好她们,娶妻子跟事业上的合伙人一样。要讲现实,光是谈得来管啥子用?这种小女孩,不但要你背她一辈子,这得背她的家人一辈子。”

“也许前世我欠她呢?”

“那我就没话说了。”苏吞叹气。

我很少这么沉看,低头数手指。

“你恋爱了?”苏茜问。

“我也不知道,当初我认识你,苏茜,我也以为是恋爱了,也许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分辨一下这件事。”

“我倒想知道你到底会娶谁。”苏酋说。

我笞:“我自己也想知道,也许是个最平凡不过的女人。”

“说不定,”苏茜说:“大家都在等你英名扫地。”

“只要我自己快乐,管它的。”

“陆西,”她凝视我,“要你返璞归真,你会快乐吗?”

“别小觑我。”

苏茜笑了。

自那天开始,她自动与我疏远。

我很感激她,知道何时该退至“出路”的女子,往往值得颂赞。一段感情,完结就完结了,勉强无益。

我并没有再去打扰刘余庆,我陆西尚不至于要强抢民女。

开会时我们也有见面,我并不多话,说完公事就走。

叔叔奇问:“侄儿,你是怎么了?到了这一把年纪才转性,不是什么好事儿,成日都垂头丧气,干什么?”

我答:“叔叔,我觉得很寂寞,我想结婚。”

“娶谁?”

“刘余庆。”

“你这人真怪,以前你有些女朋友,条件好过刘余庆多多,只要你一开口,人家就肯嫁过来,也没见你这么起劲。”

“我不欠她们,我单单欠姓刘的。”

叔叔更诧异,“你也信这个?”

“还有什么解释?”我苦笑。

“我并不喜欢刘小姐的性格,她自信心过强,”叔叔说:“刚强过度,其实这种女子遍地都是……”

“我也知道。”我莞尔,苏茜就比她特别。

“你再去试试吧,男人都是蜡烛,喜欢被人吊胃口。”叔叔也叹息。

我跟刘余庆说:“你的战略成功了,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女人了。”

她瞪我一眼,“我根本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是有诚意的。”

“世上有很多女人,为什么偏选中我?”

“喜欢你呀。”

“不是说做朋友?我早知你不谙此道。”

我无奈何:“你猜中了。”

她嫣然一笑,“我要开会去了。”狠心,不错。狠心。

第二天早上,我八点正就在她门口等她,廿分钟后,她拿着公事包出来,我按车子上的喇叭,她转头看到是我,用不置信的眼光向我打量。

“上车好不好?”我几乎哀求。

“你?”她笑,“你这么早起来?”

“够牺牲了吧,感动没有?”

她笑得前仰后合,“为了猎物,暂时委屈一下,算什么?”

我为之气结。

但是她终于上了我的车子。假以时日,她的铁石心肠终于会软下来。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腰酸背痛,对自己说:陆西,你的年纪大了,不适宜做大情人了,简直起不来,苦苦挣扎半晌,才驾车出门,到刘家门口。

是否值得呢?一路上我问自己。

我伏在驾驶盘上,刘姓小妞活活泼泼的走到我面前,“咦,我真的多了个司机?”

没良心。

到了公司我颇打呵欠。女秘书说:“陆先生,你要保重啊。”

太有道理了。

天天做褓姆管接管送,不一定有得益。

第三天,我告诉自己:我还是爱自己多一点,我爬不起来,开什么玩笑,大学毕业之后就没有七点钟起过床,自作孽,不可活。

我开了开篷车,半路上一个晴天霹雳,落起倾盆大雨来,我看到刘余庆的时候已成了落汤鸡。

她说:“你回家换衣服吧,我自己叫车。”

我苦笑:“这个时候什么地方叫车子?”

连忙将车蓬拉出来,湿漉漉地送她到公司,然后回家。

三个喷嚏之后,顿时精神萎糜,抬不起头来,淋了浴,倒在床上就睡,电话铃响也不去接听,到中午时分起来,但觉头重如铁,颇角火烧似,要命,我病了。

心头顿时一凉,以我目前的身价地位,为一个小女孩送了命可不值得,我一死她还不就跟别人跳舞去了,她会有什么良心?

连忙叫了医生来诊治,打了针,留下药,嘱我多休息。

叔叔的电话跟着到了,“患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病?”

我没好气。

“别太自苦呢,刘小姐并没有感动,与女秘书笑得前仰后合呢。”

“太过份了。”我说:“当她做老姑婆的时候,她会想到我的好处。”

“好好养病。”叔叔说:“我会把她调到别的部门去,你回来见不到她,就不必尴尬了。”

我发了三日烧,苏茜回来照顾我。

她一语不发,处处服侍我,我感动了,几次三番要说几句好听的话,但忍住不发,我并不想娶她,苏茜再好,她的出身成问题,我不能带她出席正式的宴会,这样的妻子不合我的规格。

我们活在这样商业化的城市中,模样讲究实际,若果苏茜不能应付场面,日久自卑,便会对我的应酬起反感及抗拒,即使在一起,也会裂痕日深,造成分手的原因。

苏茜是一个最好的情妇,我想。

病了几天,我对刘余庆的兴趣大减。

我对她再好也没有用,完全是一相情愿。

待我能够起床的时候,苏茜说她该回去了。

我没有挽留她,明知她多么希望听到“你别走”这三个字,我也残忍地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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