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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天 第9页

作者:亦舒

况且她们都认为邱企国富甲一方。

事实不是这样的。

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

企国在外似一具彩色电视机,回到家里却自动熄灭休息,他显得非常疲倦、乏味,同时在生活方面,倚赖性极强。

他并不是什么卡萨诺瓦,我并不如一般女人所艳羡的那样,穿了真丝的睡衣,躺在粉红色的枕头上啜香槟酒,然后与企国翩翩起舞,陶醉在月色中……

我们两人的生活完全不是那回事。

企国的工作压力至大,为病人动手术之前他往往浮躁不安,不言不谈,动手术之后,他又疲倦至死,回家倒头便睡。

孩子们见他的时间也不多,偶然有假期,也有许多宴会等着地去亮相,都是却之不恭的重要邀请。

与他在一起生活,需要极大的忍耐力。

我们是相爱的。

尽避企国在外界的绯闻传得那么厉害,我们还是相爱的。

他曾经说过:“少媚,无论外头把我说成怎么样,我爱的只有你一个人。”

我不是三岁小孩,未必受他这句甜言蜜语蒙骗,但不信又如何呢,尽避我认为邱企国太太不好做,却不知多少女人愿意排队轮候这个位置。

企国最大的优点是脾气温和及爱孩子。

家中的霹雳火是我。

在孩子们面前,我是永不受欢迎的。

我常笑言:“我的耐力都在你身上用光了,大国手。”

大国手有时令我大颈泡,追求他的女人索性找上门来,电话不绝──

“邱医生在吗?”

“不在,有什么事?”

“私事。”

“哪一位?要不要留言?”

“不用,你是他哪一位?”

“不敢当,我只是他的妻子。”

“都说你们感情不好,有名无实,难得你还肯替他听电话。”

这些女人一个个牙尖嘴利,不好应付。

但是我答应过企国,外头的事我一律不管。

话虽如此,有时连我自己也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否随时会得破裂。

企国是天天回来睡觉的,这也许定唯一的安慰。

就算动手术至深夜,他也多数要求我亲自开车去接他,他不要司机。

音到他心疲力瘁的样子,我更加只好尽本份做个贤妻。

最怕便是接到他,他往车上一靠,便说:“死了。”

死的虽是病人,但是企国的沮丧难以形容。

每逢有病人不幸去世,全家都得看他的脸色,反之有病人被他治愈,他又觉得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欣喜,他对自己要求如许严格,多么苛求。

最近他心情算是很好,因此出席宴会时更加谈笑风生。我当然情愿他高兴,我是爱他的妻。

在祝议员的酒会上,我遇到一个大眼睛女郎。

在这种年轻小姐面前,我总是表现了极端的幽默。

大眼睛穿着吊带露胸裙子,你别说:青春就是青春,她看上去非常悦目。

这位小姐以挑衅的语气跟我说:“邱太太,这条钻石项圈诚然很漂亮,但这个式样却比较适年轻的女孩戴。”

我微笑,“是的,我都鸡皮鹤发了。”

大眼睛一怔,见我如许谦虚,顿时没有下文。

但是隔一会她又说:“企国的品味一向很好,他送的礼物,自然都是一流的。”

我忍不住回敬:“这项链却是我陪嫁的东西,是我母亲挑选的。”

大眼睛不甘示弱,回道:“不过企国送我的东西,却都是一流的。”

“是吗?”我仍然没有失却风度,“那你真是幸运。”我说。

当夜回家的时候,我问那大眼睛是谁。

“谁?”企国莫名其妙,“每个女人都有大眼睛,整容医生比脑科医生发财得多。”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哦,那是陈局长的千金。才十八岁半,你何必多疑。”

“你最近时常与人家来往,送礼给人?”

“没有的事,吃一顿中饭,送一盒巧克力是有的。”

“她可不这么说。”

“谣言,都是谣言,你若信这些,我们的关系就危危乎。”

“有时真不由我不信。”我问:“什么叫谣言?但凡当事人不承认的事,都叫谣言?”

企国诧异:“你以前一向不追究这一类事。”

“以前那些女人还知道些廉耻,不致于明目张胆的来给我没脸,凡事大家能够下台就算了。”

“她还是小孩子,何必跟她过不去?”

“邱企国,你好自为之。”

“少媚,我们结婚十五年了,如果你认为有人可以代替你的位置!我可不依。”

我被他逗笑了。

也难怪那么多女人喜欢他,是有一手。

我说:“你若有什么痛脚落在我手中,你自己当心。”

“我省得。”他说。

这件事也就像其他的事那样,被掴置一台。

不过那个大眼睛的陈小姐老是打电话来找企国。

这一代的女孩子这样放肆,令人可惊可叹。

我很客气的说:“他在诊所,你打到诊所去吧。”

企国是很少在家的。

大眼睛说:“他不在诊所,你叫他来听电话。”

我说:“小姐,他的确不在,不如你到派出所去取搜查令,前来搜人好不好中.”

她总算挂断电话。

这种事企国也要负责任,他在外头招蜂引蝶,以致身后跟着一大堆女人,若果他没有示意人家,这干女的如何会得任意妄为?

我有种忍无可忍的感觉。

在电话簿我查到陈局长的号码,我约见他,说明身份,并请他约束他的千金。

陈局长很明事理,羞得满脸通红,频频致歉,说明他女儿自幼丧母,因此缺乏家教,所以才会做出不可理解的事来等等。

我希望和平解决此事。

但是这个女孩子非常固执,伊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陈天真。她一直跟我说:“你丈夫根本不爱你,你为什么不跟他离婚?”

当她说到“企国爱的是我”的时候,我开始刻薄,我说:“他爱你,你同我说干什么?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娶你,你同他说呀。”

“他说你不肯离婚。”

“小姐,”我不耐烦的问:“你相信吗?”

“你要他给你什么你才肯与他分手?”

我把电话的插头拔出来,不再跟她说话。

当夜我与企国开谈判。

企国还在那里嬉皮笑脸,“谈判?你也来这一套?少媚,你是越来越退步了。”

我说:“我不管,你叫那位陈女士别老是骚扰我,我的脾气一上来,说不定与她公堂相见。”

“我同你说过──”

“老邱,到底你同这位女士是什么关系?”我喝问。

“朋友关系。”他说。

“你少唬鬼。”我说。

“你为什无不相信我?我干吗要瞒你?我邱企国一向不做偷偷模模的事,拆穿了大不了是离婚,”他光火,“那种女孩子,中环一地就有三千万个,我哪来的功夫跟她们胡混,她失心疯发花痴,你也陪她玩?”

“咦,你在外头占花惹草,还发我的脾气?”

“你为什么不说那些花花草草老不放过我呢?”

“牛不饮水,焉襟得牛头低。”

“你去问问我的女秘书,我有没有理这些闲花野草!”

“你女秘书还不是她们同道中人。”

“你这泼妇。”企国瑞我。

“你生气?我才气呢。”我也不甘示弱。

“为了那种人,搅得一头烟。”他边冷笑一边上诊所去*。

企国这样矢口否认,我也只好把事情搁下来。难道真告陈局长的千金妨碍家庭不行?

电话我也不听,但凡陌生人打来,女佣一既替我回绝。我安静了好一阵子。

正以为事过情迁,准备重新过只眼开只眼闭的生活之际,真正的大事发生了。

那日我在替孩子们洗头,与女佣人两个忙得小可开交,忽然外头的佣人说有客人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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