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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 第4页

作者:亦舒

他一开头,已经不是一个忠实的男人。

暗里打探过,她又没有其他的人。

很少有这样大方的女人,他岂真的特别幸运?

见他的时候,永远修饰得最美观最漂亮,精神不佳的时候,她会推掉他的约会,在家休息。

这样理想的情人,到什么地方找去。

来往这么些日子,她始终维持着神秘色彩,他从来没见过她的朋友亲人,他甚至没有在她的寓所逗留超过一小时以上。

他从来不是她的入幕之宾,她只是他的……知己。

偶然他也相当困惑,但,还有什么遗憾?世上所有男人都会羡慕他。

这样的态度,她是经过刻意经营的。

太多次失败的经验了,每每拖着条丑陋的尾巴,叫那个不值得的人毕生振振有词,夸耀曾经遇见一个痴心的女孩。

这次,她存心做得漂亮一点。输赢不再重要,姿势却非好看不可。

要是他下次不来,也就算了。

她完全采取被动,以不变应万变,反而成为主动,始料不及。

她真心不想霸占他,得到快活的一角已经足够,况且,暂时又还看不出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乐得安于现状。

周末,他去陪家庭,她在公寓,捧着杯香茗,也认真的盘算过。

他们总说他们打算离婚。

就快进行,在进行中,但因为种种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不得不暂时拖住……

于是一个人两边走,足足一二十年不变。

直至第三者知难而退:不退也不行了,总得为将来作算,于是一段三角关系不了了之。

有机会,他故技重施,去找更年轻更大真的。

要离婚的话,早早就分了手,还等到这个时分干什么。

这样简单的形势,还有当局者执迷不悟,恐怕与人无尤。

她苦笑,终于学了乖,纯为享乐,不为其他。

同时,她也接受其他的约会。

开头的时候,她对所有的约会都一视同仁。

很快,她发觉其他的异性不能吸引她,出去坐在那里,无论对方怎样讨好地,她都无动于中,只能维持一个礼貌的笑脸,不能投入。

太危险了,有时她强逼自己去参加其他的活动,不可以把所有感情灌注在他身上。

很多时候,她也觉得气馁,那个人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还没出现,还得等多久。

抑或,就是他了。

一直疑疑惑惑,两人都维持着不进不退的情况,直到有一日,她生了病。

开头不过是一场靶冒。

平日工作劳累,休息不足,天气无常,在路上出了一身汗,回到冷气问,骤冷骤热,身子便垮下来。

这伤病来得很急很剧,她倒在床上,发烧喉痛,半夜咳嗽,想喝杯水都没有,要起身,又没力气,只得昏睡,三天之后,已瘦了一圈。

秘书见她有病,抽空采访,见到这种情形,怕她乏人照顾,便建议送院治疗。

她答应了。

幸亏决定得快,该天晚上,她被医生诊断是患了肺炎。

斑烧之下,她精神恍惚,半夜喊出自己的名字,惊怖异常。

平日再能干独立漂亮,此刻也变成一个普通弱女子。

开头他还不甚在意,电话有一两天拨不通是常事,后来就身不由主开始担心。

打听得她住院已有一个星期,一颗心几乎自胸腔跳出来。

他连忙赶到病房,她已接近痊愈。他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沉沉熟睡。

瘦削苍白的面孔似乎只剩下两道弯着的浓眉,清纯的五官没有化妆看上去像只得十七岁。

手臂搁在被外,他想去握她的手,又怕吵醒她,只得坐在床头,静静看住她。

在该刹那,他发觉他爱她,她在他心目中,已经有一定的地位,他为她担心,他怕失去她。

护土向他招手。

他跟她到走廊,护土问他:“你怎么到现在才来?病人躺在那里好几天没人探访,精神非常萎靡。”

他心如刀割。

“她有一度情况相当危险。”

他点点头,原来她没有现人,也没有朋友。

是这样寂寞的一个人。

转头再进病房,有一个女孩子前来探病,手上拿着几枝花朵,她已经醒了。

他这才想起,他什么都没有带来,两手空空。

那女孩正在说:“……刚巧公司忙着,大家说过一两日再来。”

她很疲乏的牵动咀角,刚想说什么,却已看到门外的他。

大眼睛透出复杂的神色来,呆呆的看住他。

那女孩大概是她的女秘书,看到这种情形,知情识趣,客气两句,站起来告辞。

他慢慢走近她,轻轻把她拥在怀内。

他觉得她那么轻盈脆弱娇小,他如果不保护她,简直对不起她。

她什么都没有说,他则不知说什么。

他很快的离去,一则因为公事忙,二则怕自己太过激动。

第二天他再来的时候,带来一大束黄色的晚香玉。

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这种花在花摊子出售,并不贵,但要亲自去挑选。

她收下花,深深地嗅闻。

接着她轻描淡写的说:“才发三天烧,就变成蓬头鬼了。”

他很失望,过半晌,沉着声音问:“你要几时才肯拆除防线呢?”

她抬起脸,怔怔的看住他,仿佛想在他面孔上寻找什么蛛丝马迹。

“不要再假装我们是在参予一项无关痛痒的游戏。”

她张大了咀。

“自从知道你在医院,一直没有睡好。”

她不能控制自己,泪水渐渐冒上眼眶,饱和的时候,重重滴在手背上。

他接着说:“承认我俩互相需要吧。”

她想把眼泪强忍回去!但非常失败,它们似一串珠子地大滴堕下。

他叹一口气,说出一句表面看似莫名其妙的话:“来不及了。”

是的,来不及了。

开头的时候,男女双方往往都高估自身的能力。

却不料感情成形之后,遇风就长,有它独立的生命,以后的发展,再不是他或她可以控制。

由他陪她出院。

她需要调养一个短时期,体重减轻近五公斤,如果不小心,一下子就憔悴。

他替她找来女佣,又派来司机与房车。

她不出声,任由他安排,心中不是不知道,从此泥足深陷。

从那时开始,他一下班便来看她,逗留到深夜才走。

有时候他只是在书房批阅文件或欣赏音乐,两个人并不对话,但是,感情一样交流。

她取笑自己:不是又恋爱了吧,真有你的,百折不挠。

非常感慨,开头的时候,总以为可以洒月兑一辈子,往后,还不是落了俗套。

没奈何。

他们俩越来越觉得相处的时间不够,他越来越早到,越来越迟走,家,仿佛已经不存在。

这种情形维持了几个月。

他父亲传他。

他去了。

老人家先是称赞他的工作成绩,然后才说到正题上去,他训道:“出去玩,要撇月兑,切忌弄假成真。你又不是一个可以离婚的人,两个家族在生意上的关系非同小可,况且十多年的夫妻,对方又没做错什么,倘若一声变心就可以离婚,世上还有什么道义?”

说到后来,面色已经相当难看。

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他醒了一半。

他们不是不给他玩,但在大人屋檐下,凡事不能离谱。

老人家一天健在,一日要约束他。

华厦,大车,游艇,职位,以及将来遗嘱上那一份好处,全部看他听不听话。

叔伯弟兄众多,他一失宠,立即打入冷官,找一百个替代他的人都有。

看样子,他妻子已经与家人商谈过,而岳父接着与亲家开过一次会。

他收到警告。

抛弃所有与这个女郎共渡余生?

凭什么?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无真材实料,从来没离开过家,从来没有必要证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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