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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安琪儿写照 第26页

作者:亦舒

一低头,发觉地板正是黑白格子的仿大理石胶板,我站的那一格不知被什么重物压过,裂纹也如梦中所见完全相同!

我晕眩,原来是这里,原来自小所做之梦应在这里,梦中所见境象是真的华厦,真实世界中所见华厦却是布景幻影,假的是真,真的是假,我呆住了。

她们叫我,“过来这边照镜子。”

我一步迈出,被长裙绊住,一个踉跄,这时那只熟悉的手伸出来,那句熟悉的话钻进我脑袋,“让我来照顾你。”

我一抬头,那人是小邓,他不知几时已经赶到,正伸出他的手。

寻到了,我终于寻到我的梦。

我无限感激地趋向前——

影迷

与表姐伏在窗台上已有两小时,维持同一姿势不变,真是要命,不但肩膀酸,大腿也快支持不住。

“把望眼镜给我。”

“他还没有出来。”

“这里可以看到他的客厅。”

“但厚厚的幔子从来没有升起过。”

“昨天下午进去到现在,都没再出来,廿多个小时,闷在家中,真有他的。”

“说得是,我们出去玩玩吧,快闷坏了。”

“不,你去,我守在这里。”

“真有你的,又没有酬劳,做私家侦探似,受不了。”

“我是郭家伦的影迷,我认为值得。”

“做名人真不容易,一点私生活都没有。”

“什么都要付出代价,许多人肯牺牲,也换不回来这样的荣耀。”

“来,至少让我们吃点东西,反正他住在对家,跑不了,今天看不到他,还有明天。”

我依依不舍的下窗台,“也好。”

“他家会不会有后门。”

“不会吧,间隔同我们这里一样。”

“报上说,他们艺人都喜欢大肆装修。”

“装管装,要开一道后门出来,不是简单的事。”

“你确实见他?”

“一点都不错,昨天看着他进去,那辆白色的车子,是他的,红色的跑车,也是他的,本来还有一辆面包车,此刻不在。”

“有没有劳斯莱斯?”

“没有,他那个年纪,坐劳斯太夸张。”

“对你来说,郭家伦似乎十全十美。”

“他是不错,红了那么久,一点都不轻佻,上星期一姐买菜回来,大袋小袋拿不过,他居然帮她拎,吓死一姐。”

“于是一姐去拜佛时为他烧多一炷香。”

“可不是。”

我们喝着果汁笑起来。

“给你看见他又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看见他真人有种兴奋的感觉,像是获得特权。”

“这同去马戏班看侏儒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响,真的,好像没有分别,都是难得一见的人,都想知道真人同照片有什么分别。

“我觉得名人真难做。”表姐说。

“可是赚很多钱。”

“快来,白色车子开动了。”

我扑到窗口去,一看之下,松口气,“不,那不是他,那是他秘书。”

“男秘书,长得不错哇。”

“在郭家伦屋子里进出的人,都十分有性格。”

“还有些什么人?”

“他有两个秘书,一男一女。有两个佣人,一老一少。他两个兄弟也常来,还有乐队员五名,经理人,自然,他的女朋友陈美娜。”

“没有司机?”

“他喜欢开车。”

表姐扳手指头,“十多个人靠他养活?”

“别忘了还有父母。”

“负担真不轻。”

“嗳,从前没想到,只觉得一大堆人跟着最威风。”

表姐摇头,“我养自己都养不了。”

她刚自大学出来,找到份工作,薪水只够头十天花用,每个月后半截,还是做伸手牌。

“大明星不好做。”

“有人来了。”

我看一看,“是他的女朋友。”

那女郎自车中跨出,一件长狐皮大衣,七公分高跟鞋,头发蓬松,架一副太阳眼镜。

表姐说:“天生一副情人相。”

“不是她,是她。”

接着另外一个女人自车中钻出,外型精明朴素,打扮普通。

“这个?”表姐诧异,“看不出来。”

“他同她走了有十年,她帮他许多。”我说:“大明星往往最寂寞,根本没有朋友,红的时候人人都捧,哪里去找真心话,但这位女士肯忠告他。”

表姐取笑我,“于是你躲在床底下,什么都听到了。”

我白她一眼,“报上说的。”

“记者又怎么知道?”

“他们躲在郭家床底下。”

两个女子,一艳一素,进屋去了。

长得妖冶的,是他新戏的女主角。

“他在屋里干什么?”

“同我们一样,他也是人,休息、吃喝、听音乐……”

“郭家伦也是人?不,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

“闪亮的星星。”

我不出声,嚼三文治。

“成为郭家伦的邻居之后,你得到最佳娱乐。”

真的。周末没事,就躲在纱帘后看明星。

“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三个月前。”

当时我在花园洗脚踏车,只见一列车子,浩浩荡荡开进私家路,啊,对面别墅终于有人搬进来了。

原来是郭家伦。

当时他穿着粗布裤与大毛衣,很平常的打扮,但我一眼还是把他认出来。

他的随从说:“这下子好了,离市区有个多小时车程,影迷不会守在门口了。”

又一个说:“影迷不过要相片,最讨厌是记者。”

只听得他女朋友说:“要是记者真的不来,我们也就发霉了。”

冰家伦没出声,静静走入屋内。

他女友说:“在这里,他可以好好休息。”

“演唱会在五月,有两部戏要开,之前还要到美加登台,一年工作排得满满。”

当下我就想,连玩的时间都没有。

饼了三天,我忍不住,跑到对家去按铃。

没让父母知道,他们严禁我去骚扰。

开门的是他的秘书,问我有什么贵干。

我说我要一张相片。

他很讶异,“你是怎么找上来的?”

我说我住在对面。

他很满意,进去取了相片给我。

我说:“怎么没有签名?”

他又进去,再出来时,多了签名。

“没有上款。”

秘书已颇不耐烦,只得再进屋子,第四次出来,我得到我要的一切。

我把一束花递给他,“请转交郭家伦,是我家园子种的。”

他有没有把花扔掉我不知道,但我把他的照片用镜框镶好,放在书桌上。

冰家伦这位芳邻为我枯寂的中学生活带来不少色彩。以后想起来,也可算是一段精彩的回忆。他永远想不到他对一个少女的成长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来,”表姐说:一我们出去玩。”

“到最近的戏院去要二十分钟车程。”

“你才十五,退休太早了吧,反正闲着,出去走走也好。”

“没有车子。”

“小姐,世上有样东西,叫做公路车。”

我们把乘公路车也当作一种节目,靠在车站上,用手指玩绳网游戏。

表姐说:“玩久了会下雨的。”

“老太婆才信这种事,丝毫没有科学根据。”

“那一角确有乌云。”

“我们没有伞,不如回去。”

罢在这个时候,有一辆车子停在我们前面。“出市区?”司机问。

我心狂跳,这便是那辆白色的车子,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他。

我俯子去同司机说话,打个照面,不相信自己眼睛,他正是郭家伦本人,我的天,是他是他是他。

“是。”表姐答。

我太紧张,说不出话来。

“载你们一程如何?”他笑问。

“求之不得。”表姐到底年长几岁,对答如流。

我们上了郭家伦的车子,表姐坐前座,我在后面。廿分钟车程共处,这确是意外之喜。

我一颗心碰碰跳,几乎要自口腔跃出。

只听得他说:“大家是邻居不是?”

表姐说:“我们住对座。”

他的车速并不太快,并排有其他车子经过,看见他,大声叫他“郭家伦!”吹口哨,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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