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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儿写照 第19页

作者:亦舒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竟过得那么快。转眼间时间又届,这次连我都觉得乏善足陈,功课不得老师欣赏,换言之我不是美术天才,将来只能教书或在博物馆谋一职。

靶情生活亦无甚进展。

约会过多次,老是觉得看不见史麦月兑的男孩,要不太吃苦,面青唇白,除了功课什么都不顾,衣冠不整,茶饭不思,一付颓丧。

要不时髦得如男明星,成日价玩玩玩玩玩,一点灵魂都没有,难与他们交手,一个个自以为是第一风流剑客,根本没有诚意。

转眼间廿一岁。

祖母常说:难得二十,快得三十。

这是第四次见面,柯玉本来一定到,但患肝炎。欧阳慧中卖不到飞机票,索性往欧洲去了。黄绵绵失恋,无心情。李雪馨刚找到男朋友,不方便拖他来,情愿跟他走。

还没嫁鸡已经随鸡,多冤枉。而凌多家中有事,走不开……

买少见少。

但美玲却没有失约。

我感叹他说:“本来以为到五十岁尚能欢聚一堂,现在看来,竟无此可能,”美玲微笑,不甚强求缘份,她取出孩子照片,是个男孩,月兑光光,在笑,小手臂圆鼓鼓,如一节节雪白粉女敕的藕,眉目间与美玲甚为相似,我们看得爱不释手。

没想到最平凡的事在我们这群人当中竞变得最突出最矜贵。

学士硕士博士太多了。

念文学的还好,几个念理科的都嚷着没有博士衔不能见人。同志仍须努力。

这么大的人,每个月要父母负担巨量款项(许多人一个月薪水还不够我的开销大),太说不过去。

八一年聚会我缺席。

我没有回来,满欧洲的找工作,失败,不快,无面目见江东父老。

事后觉得自己孩子气,但时间已经过去,后悔已经来不及。只得在八二年准时赶到。

美玲第一个关心我,问我找到工作没有。我点点头,在小小的东南亚一间美术馆做助理馆长,薪水刚够买条裙子,不过总算是正当职业。

其他同学也叹息频频,原本以为书中有黄金屋,岂不知连寒窗七载的医科毕业生初做见习也不过几千块月薪。

美玲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我看她身型,“怎么,第二名?”

“她?”同学们笑,“去年生了双生儿,这是第四名。”

我几乎没昏过去。四个!

美玲想生个女儿,一索得女,她就不再生养。

我傻傻的看着红光满面的她,人的命运不可思议,自一从嫁过去后,夫家的厂家生意一口好过一日,美玲被认为有福气,故此长辈待她恩宠有加,她确是可爱,没有侵犯性,不像我们这几个,眉头一皱,手一叉腰,头一件事便是耍个性,美玲这个人可塑性强,难怪夫家疼她。

她又长得美,并不现代,眉丝细眼,鹅蛋脸,看上去舒服,老人家喜欢媳妇长得好,有面子。

换句话说,她完全走对了路,你可以说她老派,不够现代、落后、没有见识,诸如此类,但这于她的幸福无损。

她说:“不一定要一年一度才见面,有空通个电话,大家吃顿饭,你们别忙事业忙得连社交都没有。”

语气似老人家,居然怕我们做老姑婆,已开始替我们担心。季季吓得脸色发青,我则声音不自然,莫菁心别转头去,谢琳马上意图改变这个敏感话题。

这美玲,也太老实了,心要想什么嘴巴就说了出来,也不怕人多心。

八二年一过,脸上就有点阅历,还是一事无成呢,连父母都开始着急,又不好意思太露痕迹,我总是笑笑算数,老一辈人一直要看牢下一代结婚才眼闭,从前结婚是终止符,现在?结婚后烦恼才刚开始。他们不晓得时势不一样了。

刘美梅闪电结婚。帖子寄上门来才知道,这些年来她只与我们聚过三两次。对象是豪门。

八三年年头才穿白纱持花束来全套,社交版与启事全登过该项消息,闹得挺大,年中七月同我们见面,她燃起香烟不言语,异常郁郁寡欢。

美玲不明所以然,这个活在快活海中的小女人推美梅一下,笑道:

“新婚燕尔,怎么呆呆的?”

谁知美梅摔了烟蒂,说道:“早分居了。”

我们的心犹如要自喉头跳出来了,怎么可能如此戏剧人生,正替她高兴。

“分居三个月,更看清楚他的为人,这种人,早离早月兑苦海。”

我们面面相觑,待再问时,她又不肯回答,轻描淡写般带过,只顾着喷烟圈,醺得我们头晕脑涨,无奈圈圈不成形,不知象徽什么寓意,但见她赌气着嘴,做成o型,介完口气又吹一口,姿态撩人。

美梅在我们之中是最美的一个,亦不安份,嫁到豪门,本是最佳出路,谁知好境不长。

没到一会儿,有个公子哥儿模样的年轻人走过来,同她搭讪,她即时当着我们的脸,飞过去一个媚眼,熟络地攀谈起来,不到一会儿,两人亲亲密密结伴离去,莉伦便忍不住说声:“这般作贱自己,为何来。”

由由不语,过很久说:“也许她闷。”

“来来去去同是一类男人。”我说。“换汤不换药。”

美玲是良家妇女,吓得不予置评。

我们长大了,开始爱。开始恨。开始怨。开始苦。开始烦。开始厌。

每个女同学的一生都似一个长篇小说,现在该出来的主角都出得七七八八,情节也进入高潮,都有可观之处,只有我,静静地,交白卷。

不久我们便听到消息,美梅不知与谁谁谁打得火热,她还没有正式离婚,仍是某某某的夫人,但夜夜在的士可被好事之徒拍下艳照,但见她笑得放浪,穿得大胆,如一朵盛开的花,不过许多花瓣已略见憔悴。

她会再结婚,然后再离婚,说不定来第三第四回合。

也是种骄傲吧,至少嫁得出去,要紧时刻有男人肯娶她,不止一次。

我一次还没嫁呢。

打听一下,找们这一班,十停中也有六七停已经嫁掉。多数通知了余友,简单地旅行结婚,经济实惠。

母亲的话比从前多,她说:“结婚既不是找饭票子,应当容易得多,这样猛挑猛挑也不是法子,人呢,看看会对眼的,只有越看越好看。”

我很幽默地用眼角瞄她一下,继续做日常之事。

结婚结婚,很多人在筹备第二次了,有位中年女同事劝我,“出来走走,现在机会比从前多,第一次婚姻失败的男人,此刻正出来找第二度对象,你不愁没约会。”

但是我对失婚人士素无她感,这种事不比考试,练习有素,工多艺熟,通常越做越疲,弄到最后,人尽可夫妻,还自以为风流倜傥。

我并没出来走。

去年我们在希尔顿见面,听到几宗消息。

第一件使我心都沉了。

樊素素同我说:“蓓蕾患癌,你知道吗了”我错愕,“不,怎么会?她是体育健将,几次渡海泳都拿冠军,我们是水做,她是铁做的,怎么会出事?”

“肝癌,只余六个月性命,她父母已把她送到美国医治,但希望很微。”

“蓓蕾什么岁数?”

“比我小一岁,廿五。”

“老天。”

“令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是不是?”素素苦笑。

“她是那么热爱生命!听见我们长嗟短叹便骂我们。”

大家沉默下来。

“我们有没有机会再见她?”美玲问。

素素说:“我想不会,她不会在痊愈之前回来。”

我握紧拳头,长叹一声,真想学泰山那样,擂着胸口,大叫起来,泄尽所有的怨气衰气。

我问:“有没有好一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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