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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第3页

作者:亦舒

她的车子有司机,送她离开。我很好奇。这可是什么人呢?

傍晚女郎回来,我跟她说有人找她。

她马上紧张起来,“什么样的人?”

我把那位年轻太太的模样描述一次。

她说:“啊,知道了,她终于寻到我了。”

我问:“她是谁?”

“傻孩子,她是我男朋友的妻子。”

“呵!”我惊叫起来,“那你怎么办?嘎?那你怎么办?”

“你倒是很替我着急。”

“自然!”我说:“她会伤害你吗?”

她反问:“你见过她,觉得她是否美丽?”

“长得不错,”我答:“但跟你是完全不同的。”

“怎么不同?”

“你比她好看。”我说:“我喜欢你。”

“可是人家娘家是做生意的大族,我什么也没有,”她说:“我只是个芭蕾舞娘。”

“你有气质,有天才,你是艺术家,你不可小觑自己。”

“是吗?”她没有信心,“我想他永远不会跟我走,永远不会。”

“为什么?”

“他很怕他妻子。”她绝望的说。

“那么你就不该这么迁就他。”我说。

“我怎么办呢?”她问我。

我不知道。“离开他吧。”我说。

她的脸色转为灰白,“不!不!”她说:“我会死的。”

我说:“你不会死,再也没有人为爱情而死了,你会很伤心,你会哭,然后隔一段日子,你又再生存下来,再认识别的男人,事后想起这段感情,你会觉得可笑。”

“你这个孩子……你的心肠这么硬。”她掩住脸。

“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我解释,“恋爱中的人们我见得太多了。”

“我不会忘记他。”她说。

“你会的,一切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我说:“别担心,很快你会发觉没有了他,太阳一样的升起来,花儿一样的开。这个世界上不愉快的事与快乐的事一般多。”

她说:“你这个小大人,你懂得倒真多。”

“你不能坐在家中等那位太太来收拾你,我看你还是快搬走吧。”我说;

“搬家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生气了。“你一点决心都没有,叫别人怎么帮你呢?”

我告辞。

她根本不想离开那个男人,不幸的事是迟早要发生的。

母亲说:“儿子我警告你,你别理闲事。”

我说:“我只是关心她,她苦恼无助,我是她朋友,多多少少得尽点力,你说不是吗?”

“是是”母亲忽然调皮的说:“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我不服气,“妈!人家很彷徨呢。”

“不过儿女私情!”母亲说:“不是什么大事!”

“你为什么不去劝她?”我问。

“过一阵子就好了,何必劝?”她说。

“有人为爱情自杀的。”我说。

“不会是她!”母亲很肯定,“她冰雪聪明,应当明白人只能活一次,坏的不去,好的不来,她这么年轻貌美,机会多得很,只要静下来想一想,马上会回心转意,到时那个坏男人来求她,她未必答应。”

“我仍然很担心。”我说。

“快睡吧。”

我回房间,坐在窗前做功课。

有人轻轻敲窗子,我打开窗户,女郎站在窗外。

“你怎么来了?”我意外。

她说:“我爬进来坐一会儿,你不介意吗?”

“呵,”我说:“欢迎之至。”

她身手敏捷,一下子就攀过窗子跳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她低声说:“他们俩夫妻找我,在前面敲门,我从后门溜了出来,心很烦,到你这里来定一定神。”

“怎么可以!”我说:“他没有表示?”

“他怕都怕死了,妻子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动都不敢动。”

“那么当初他为什么要爱上你?”

她悄声说:“我觉得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根本是。”我说。

她叹口气。“我决定搬走了。”

“到哪里?我们来看你。”我大喜。

“到纽约,那里有人请我跳舞。”

“去纽约?”我问。

“是,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你十分爱他,是不是?”我问。

“是,我确是爱他,但是他不爱我。”她说。

“你总会找到爱你的人,你放心。”我安慰她。

她点点头,“谢谢你。”

饼一会儿,她侧耳细听说:“他们走了,我得回去了。”

“再见,好好睡。”我说。

她又自窗口跳出去。

这次之后她很快的搬走了。

男人来过几次,他很伤感的徘徊在门外,有一次我碰见他。

他问:“她有没有留下地址?”

我很替她高兴,“没有,听说她搬到纽约去了。”

“你们都不喜欢我,是不是?”他低声问。

“是。”我毫不讳言。

“有很多事你们是不会明白的,你们还小。”

“不,”我摇头,“我很明白,你不爱她。”

“我爱她——”

“先生,”我说:“如果这种爱是你的标准,你还是不要爱人的好。”

我让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哀恸。

我们从此以后没有再见过那个女郎。妹妹非常想念她,我也是每当有芭蕾舞节目上演的时候,连父亲都会说:“那么多芭蕾舞娘中,以我们从前的邻居最美呢。”

以上是她的故事。

别离

康乃明跟我说:“我决定到加拿大升学读硕士。”

我很惊异。我以为我们两人的关系已经下了定议,再也不会有更改,没想到他会有这个新花样。

“几时决定的?”我问。

“就是这一两个礼拜,我与爸妈商量过,他们都觉得再读深一层比较好。”

我维持沉默。我是最后知道的一个。

“你放心,茱莉,我两年就回来的。”他安慰我。

我忍不住笑,“我有什么不放心?你管你去,我自在香港做我的工作,我为什么不放心?”

“你不怕我认识别的女朋友?”乃明诧异,“妈妈说你会是第一个反对的人。”

“你妈妈并不见得十分了解我的为人。”我冷冷地说。

乃明有点兴奋,他并没有发觉我声音中的寒意。

“茱莉,为什么你不到加拿大来?我们一起念硕士。”他说:“你说如何?”“我对加拿大这地方没兴趣。旅游倒是不错,去读书冰天雪地的,捱那么几

年,早已人老珠黄。乃明,人各有志,我认为香港大学的文学士已经足够。”

“那么你来探望我。”他笑说。

“偌大的旅费。”我微笑,“我情愿再上一次欧洲。七年前我到过加拿大,只觉得每个城市都差不多。”

“那么我暑假回来探望你。”他说。

“也好。”我说:“先谢谢你。”

“茱莉,这次去我很不放心你。”他忽然说。

“话怎么反过来说?”我问:“你不放心我?”,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在香港并不多,气质好最难得。王老五们不是不肯结婚,而是才貌双全,脾性高贵,家庭背景健康,又没有纠缠不清历史的女孩子太少。”

我又失笑。

其实我心中十二分气苦,根本没有任何地方是值得笑的,但我反而觉得滑稽——与乃明认识四年,自大学开始到现在,他却说走就走,没有一点交待——就这样?

“我一定写信给你。”他说。

但是我不相信信件,写信是最虚伪的事。

“我们可以通电话。”他说。

我点着头。我什么都点头。

我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开头是三天一封信,后来是一星期一对,再后来是一个月一封,再再后来……就没信了。这种事见得太多,听得太多,自己一旦遇上,也没有什么埋怨,仿佛已是个现成的过来人,没有大大的惊异。

“我不舍得离开你。”乃明说。

我说:“是吗,那么就留在香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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