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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假使苏西堕落 第16页

作者:亦舒

半晌才回到外边。

在走廊碰到同事蒋小姐。

“哗,"对方打量她,"苏西你似魂不附体。……

说得好。

蒋小姐以神算子那般口气说:“一个女子看上去半死不活模样,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恋爱,二是失恋。”

苏西吃惊,"是吗,我们进化到今日,心中也只得这两件事?不是老板不升我职?”

蒋小姐冷笑,"他不升我,我自立门户。”

苏西停一停神,"不,我没有失恋,也不是恋爱。”

蒋小姐似笑非笑,"不认拉倒。”

苏西走进小房间坐好。

片刻蒋小姐又进来,借文件,抱怨公司制度,然后闲闲地问:“你母亲可喜欢他?”

苏西叹口气,"不可能。”

蒋小姐睁大眼睛,"那他一定是个精彩的人。”

“同你的想象力比差远了。”

蒋小姐看着苏西只是笑。

这是什么逻辑:母亲不喜欢的一定是好情人?

苏西用手托着头,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完成工作,也真是奇迹。

她俩为一项产品新译名踌躇。

“'不羁的风'可好?”

“年轻人会知道什么叫不羁吗,一看到不认识的字,心中不高兴,还怎么肯掏腰包。”

苏西笑了,"说得好,我们又不是槁文学作品。”

“一代比一代不识字。”

“大抵也不能怪他们,生活上没有需要,学来元用,便不愿浪费时间精力,要做的事实在大多,教育制审失败,小学生每天竟花一个多小时往返学校,累坏人。”

苏西诧异、"我们干吗谈论这样严肃的问题?”

“因为你不愿把心事告诉我。”

苏西把她推出房外。

“苏西。”

那个声音又来了,是朱立生吗,上午刚见过,一会儿他又来接她,怎么声音还在耳边索绕。

苏西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我在这里。”

那不是你的对象。

苏西吃一惊,原来不是朱立生,原来是她的良知在说话,良知怎么会承受了朱立生动听的声音?可见她只愿意听见他的声音。

苏西倔强地问:“为什么?”

你从未见过他年轻的样子,你只会看到他日渐衰老,你会甘心吗。

苏西悲哀了,"这是遗憾。”

声音越来越清晰真切:“孩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衰翁。”

苏西反击:“想得大多不切实际。”

“苏西,他是你男朋友的父亲,想想世俗眼光会怎样看你们。”

苏西讪笑,"他有财有势,世俗能拿他怎么样。”

那个声音叹息了。

还想辩驳下去,秘书来叫她开会。

下班,她提早离去。

到了家,才淋浴,电话跟到。

“我知道你有压力。”

“对不起我失约。”

“没问题。”

“我只想回来妆扮一下,每到下班时分我看上去都似个流浪儿。”

朱立生大表诧异,"在我眼中,你一直像小仙子。”

苏西一边擦头发一边笑。

“你现在打算见客吗。”

“此刻好过得多了。”

“我在你家楼下等。”

苏西想化一个淡妆,但是她知道无论抹什么颜色的胭脂,那口红在她唇上渐渐都会转为一种深紫红,她不爱化妆,不如不用的好。

她只穿白衬衫蓝布裙下去见他。

看到朱立生,双眼缓缓润湿。

“怎么样了?”

“与理智搏斗,十分痛苦。”

“那么,聆听你的心。”

“我不信任我的心。”

“上车来,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我不想换衣服。”。”你放心,不是舞会。”

她上车坐好,开了车窗,把身子探出去吹风。

他并没有着令她关窗坐好,危险?还怕什么,世上最心惊的便是他们两人此刻的关系。

车子最终停在游艇会码头。

“呵,在船上看晚霞。”

“由我掌舵。”他微笑。

他带她走近一艘中型游艇,船身上漾着"不羁的风"四字。

这么巧。

苏西大大讶异。这一阵不羁的风,可要把他们吹往何处?

甲板上放着两只大大的野餐篮子,苏西自心底里欢呼出来。

朱立生问她:“想到什么地方去?”

“可驶往南中国海吗?”

“较大的船才安全。”

“你今晚不必招呼客户,不用开会,毋需等北美洲的消息。”

朱立生答:“那些事早十年已经办妥。”

“你有时间?”

“我的时间一早收为己用。”

那多好。

许许多多人为着生活整日在外跑,跑成习惯再也不耐烦耽家里陪家人,再年轻三十年也不管用,时间全用在外人身上。

苏西忽然有顿悟。

她说:“我见家父的所有次数,可以数得出来。”

“他一直比我忙。”

“你认识他比我深。”

“我不敢那样说,要真切了解一个人,谈何容易,况且后来,我们因工作繁忙而日渐疏远。”

船驶离岸边,苏西看到一天紫色晚霞。

“真美。”

她躺在甲板上仰观天象。

朱立生坐在帆布椅上欣赏天真烂漫的苏西。

苏西把双臂枕在脑后,不自觉地开始谈条件。

“你愿意天大回来吃饭?”

朱立生微笑,"回来?很多时我根本成日耽在家,管家抱怨没有时间吸尘,怕吵我。”

苏西十分满意,又问:“你为人可随和?”

“分好几个阶段,青少年时绝不为任何事妥协,力抗强权,斗争到底,到了壮年,发觉社会对我实在不薄,火气渐消,时思回馈,心平气和。”

“请教你,遇到不公平的事,如何处置?”

“一笑置之。”

苏西大奇,"那多懦弱。”

朱立生笑笑,"大勇若怯。”

苏西闭上双眼咀嚼朱立生的忠告,她实在需要这样一个懂得指导她的人。

况且,你看,这一切现成的享受,都跟随朱立生而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在是大大的引诱。

苏西不敢再想下去。

那边,朱立生也想知道得多一点。

他问:“你怎么看物质?”

“相当贪图,不过到了某一程度,够了也就是够了。”

朱立生微笑。

“我不是华服珠宝的奴隶,我甚至不会去做它们的主人,但我盼望生活丰足。”

“我也是,因为熬过苦,我才怕吃苦。”

他取出香摈,苏西帮他拿杯子,打开野餐篮。

他又笑,"出要有车,食要有肉。”

苏西伸一个懒腰,"以及一艘叫不羁的风的游艇。”

他们俩在星光下享受了一顿丰富的晚餐。

夜凉如水,苏西说:“该回去了。”

“跳一支舞如何?”

“我只会三步四步。”

朱立生微笑,"我也是。”

他开启音乐。

曲子缠绵轻盈,充满喜悦之情,而且十分悠长,忽然之间,苏西发觉音乐经过特别处理,十余分钟尚未结束,这一曲比其他十首曲子还长久。

游艇、音乐,以前一定有其他女性享受过。

苏西不觉嗤一声笑出来。

朱立生有点尴尬,这个聪明精灵的年轻女郎真的

赢取了他的心。

“我们是该回去了,你若觉得累,可到舱里休息。”

“不不,我不疲倦。”

他教她怎样控制游艇。

苏西想:谁还愿意同那些少不更事的青苹果约会,

事事还在模索中,连看一场电影不是要问准老板就是问准妈妈。

住案母家中,星期天还得陪伯母喝茶,过时过节买了礼物上去讨好,三姑六婆意见多多,婚后不时有亲戚前来串门……

半生过去不知有没有好好谈过一次半次心,照样生了女婴嫌没有男孙,添了男孩又说男女都无所谓,总之不愿给媳妇占半点苦劳,除非同他们死斗,可是实在放不下自尊心。

苏西从来没考虑过同那种家庭打交道。

船慢慢泊岸。

水手在码头上等候。

“还高兴吗?”

“非常非常开心。”

“真不想放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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