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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色佳 第22页

作者:亦舒

老成持重的他从未见过那么秀丽沉静的人儿,鹅蛋脸、短发、白衬衫、蓝长裤、平跟鞋,身段无比纤美,上帝偏心,在制造某些人的时候,特别精工。

她浑身上下一点装饰品都没有,朴素得不似真实世界里的少女。

那少女在同一个早上向利佳上摊牌。

她一边微笑一边悲哀的说:“我要走了。”

利佳上静静等待下文。

甄蔷色轻经说:“没有人会同深爱的人结婚吧。”

利佳上不作声。

“何等辛苦。”

利佳上轻轻问:“那么你认为我同绮罗并不相爱?”

“你们是例外。”

“你又缘何这样年轻就考虑婚姻?”

“我与其它家庭幸福的女孩子不同,我很想早点有个自己的窝,生儿育女,得到精神寄托。”

“这是否意味着我将失去你?”

“怎么会,你在我生命中永远地位超然。”

“真没白在英国受教育,现在说话学会语气雷霆万钧,实则毫无份量。”

“真了不起是不是。”蔷色笑了。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胡说,不久将来,你便会再婚。”

利佳上不语。

“答应我,求婚之前,查清楚她的金发是否真的。”

“能这样捉狭,可见还是爱我。”

真的,对贾祥兴,她才不会如此计较。

她见到贾祥兴兄妹,一直微笑。

适适高兴得团团转。

她一直叽叽呱呱说话,男女主角反而无言。

“蔷色,趁假期刚开始,到长岛我父母家去玩,好不好。”

蔷色说好好好。

她最羡慕人家有娘家,一切都是现成的,在那里,家长撑着一把大伞,挡风挡雨,还有,付清一切账单。

现成的床铺被褥食物冷热水随时享用,有事大喊“爸爸妈妈”,无他,就因为运气好,说不定多吃一碗饭就有大人拍手赞好。

还有,嫁出去十年八载之后,少女时期的房间还照原来式样布置,像间纪念馆。

老佣人捧出三菜一汤来,一边抱怨没有新花样一边吃个碗脚朝天。

适适有娘家,而蔷色没有。

“你会喜欢我爸妈的,他们十分大方。”

接着的一段日子,蔷色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由贾祥兴中午自店铺回来把她叫醒陪她吃早点。

下午她找资料写功课,然后出去接质祥兴打烊。

贾氏老家接近海堤,风景如画。

贾先生太太年纪不小,仍然相敬如宾,对世事及子女根本全无要求,自然非常快乐。

避家是墨西哥人,已经做了超过十年,似半个自己人,贾家欢迎每一个客人,对甄蔷色更加另眼相看。

蔷色对这样的家境非常满意。

这里可没有追着女儿要钱的生母。

贾祥兴未料蔷色会这样松弛。

她躺在绳网床里晒太阳可以睡熟。

他怜爱地说:“餐餐吃三碗饭也不见你胖。”

“三十岁时才发肉。”

“我不怕。”

蔷色笑了,“现在你当然这样说。”

贾祥兴说:“蔷色,让我们结婚吧。”

“我还没有毕业。”

“婚后继续读书大不乏人。”

“你对我并无充份了解。”

贾祥兴笑,“这世上所有的婚姻其实都是盲婚。”

说得也真确无比。

知人口面不知心,日久才见得到真面目,吃惊兼伤心,即刻离异。

他同她到铁芬尼去看指环。

“喜欢哪一只,告诉我。”

蔷色说:“如果决定结婚,指环不重要。”

贾祥兴却道:“指环是男方对女方的一种尊重,文艺小说中一条草做指环是不切实际虚幻飘渺可笑的承诺,不足以信。”

他说得很好。

“钻石白金可永久保存。”

结果蔷色只挑了一副耳环。

翌日,指环却送了上来,尺寸刚刚好。

蔷色戴上细细观赏。

“很漂亮。”

蔷色随即除下,放回浅蓝色小盒子,还给贾祥兴。

“好,我暂时保存。”他蛮有信心。

她把这件事告诉利佳上,他说:“如果这是叫我妒忌,你注定失败,而且,对方无辜,你别太伤害他人,那不公平。”

蔷色在电话中说:“我是真有意结婚。”

“若果赌气,那是伤害自己。”

蔷色忽然说:“我已长大,我与你无话可说。”

她挂上电话。

她跑到贾家,帮适适做账。

回到家,已是深夜,电话录音并无留言。

这不是赌气,这是无话可说。

蔷色没睡好,做了一个噩梦,进了一间鬼屋,但是她却没有惊怖,在样子古怪的魑魅魍魉中穿插,直至梦醒,虽然不太愉快,但是真正令蔷色害怕的,却是一直向她要钱的生母。

那清早蔷色去敲门:“我的指环呢。”

好一个贾祥兴,睡眼惺松,立刻打开小型夹万把指环递给甄蔷色。

蔷色套上指环自顾自上学去。

贾祥兴大声叫:“YES!”

那日下午,两兄妹去接蔷色放学。

融雪,一片湿滑泥泞,道路骯脏到极点。

他俩坐在车内等候,一边看附近公园内一群年轻人踢泥球。

伸腿一踢,整只球带着大团泥巴飞出去,乐趣无穷。

适适问:“到什么地方结婚?”

“当然是风和日丽的地方。”

“要早点订做婚纱礼服。”

“她穿很简单式样就像公主一样。”

适适看着哥哥,“我真替你高兴。”

“你呢,你有打算无?”

“你少理我,尽避自己游上岸是正经。”

兄妹相视而笑。

贾祥兴忽然说:“蔷色出来了。”

可不就是她。

蔷色一走进公园范围,立刻听见有人叫她。

她抬起头,看到同学史蔑夫,那洋小子故意溅几点泥巴到她身上,惹她注意。

本来笑笑走开就无事。

这也一贯是甄蔷色处世作风,可是今日她人却异常不甘心,她伸手去抓史蔑夫。

众球友大声喝采。

史蔑夫如泥揪一般滑出去,怎会给她逮到,蔷色追上去。

贾祥兴大惊失色,立刻下车。

适适在一旁喃喃说:“甄蔷色这一面我们好似还没看清楚。”

贾祥兴闻言怔住。

说时迟那时快,蔷色手一长,已抓住史蔑夫球衫,说怎么都不放,挣扎间她亦变成泥人。

史蔑夫服输,蔷色逼他道歉。

只听得蔷色清脆笑声在春寒料峭的空气中如银铃般传出去。

适适又说:“至少她快活。”

贾祥兴问:“是因为订了婚的缘故吗?”

“希望是。”

贾祥兴奔过去。

蔷色看到他,十分不好意思,迅速恢复常态。

“你都看见了?”

贾祥兴点点头。

蔷色端详自己,解嘲说:“幸亏耳环戒指都还在这里。”

贾祥兴语气十分温和,“不见了也不要紧。”

适适在一旁叹口气。

蔷色问她:“他说的是真的吗?”

适适颔首:“全真。”

贾祥兴搂着一个泥人回家去。

蔷色淋浴时他在浴室门口问:“那人是你同学?”

“同系同班。”

“真幼稚。”

“有人还踩花式滑板呢,长人不长脑,真羡慕。”

贾祥兴感慨:“华人的确老得快。”

“是呀,即使在外国出世,到了五六岁,也得到中文班去上课。”

贾祥兴笑,“我就是叫这个整得死去活来未老先衰。”

蔷色里着毛巾浴泡出来,整张脸亮晶晶。

贾祥兴看得呆了。

他伸手过去握住她的脸。

蔷色挣月兑。

他诧异,“我以为我们已经订婚。”

蔷色坐到一角,“我还没准备好。”

贾祥兴也不是全无脾气,“你得好好准备。”

蔷色一脸落寞,“我知道。”

贾祥兴又自觉言重,不舍得她不开心,但终于不能再说什么,他开门离去。

整件事是失败的。

电话录音上仍然没有留言。

第二天,史蔑夫追上来,“蔷色,你身手好不敏捷。”

蔷色不去理他。

“喂,我道过歉,你也笑了。”

“回家后越想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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