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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全蚀 第6页

作者:亦舒

“是。”这也是事实。

“医生不好做吧。”她轻笑。

“是。”

“你闷坏了?”定华反而倒过头来安慰我。

“定华,不必理我,我希望你不但健康,而且快乐。”

“星路,你的病人,未必不快乐呢。”

“这样说太残忍了。”

她默认。

“再见。”

“星路,我们是相爱的。”

我笑着挂电话。

我们当然相爱,二十年感情的投资,非同小可。

才放下话筒一分钟,立刻又响。

我发觉话筒是温暖的,拿在手中太久了。

“电话得不到休息是会炸开来的。”那边冷冷地说。

是太澄。

人永远是这样的,人家做同样的事会得引起绝对不良效果,他做就不会,断然不会,说不定还造福社会。

我忍不住笑起来。

“很好笑吗?”

“你读完那些情书没有?”我间她。

“咄!”

“是毕加索写给玛莉蒂列兹的情信,令你向往?”

她说:“有人写这样的信给我,欲火焚身也是值得的。”。

火烧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就不这么想了。

但此刻即使说破嘴皮,她仍然不会相信。

“其实你的偶像是个普通人,如果他不是那么出名,那么有才华,·以及那么有钱,你就会觉得那些情信肉麻不堪。”。

“这是不对的,所以说你是一个俗人。”她不悦。

我打一个呵欠。

“与我说话就瞌睡。”又来一技冷箭。

周旋在一个红颜知己之间,并不如一般人想象中那么愉快。

“他这样写:‘在我狗般的生涯中,能够与你吃饭;是惟一的乐趣。’”

表才相信这是他惟一的乐趣!艺术家总是夸张,一点点挫折说得苦海无边,太澄也就是这一号人物。

“文才是好的。”

“‘狗般地生涯’……”太澄击节赞赏,“唉,有时我想,狗还比我们强呢。”

“大澄,你这样说就太不公平。”

定华要做白痴,太澄要做狗。都是天之骄子,一味申吟,唉,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搞的。

睡在疗养院中的言声不会这样抱怨,我长长叹息一声。

“你又有什么烦恼?”她问我。

“太澄,”我说,“我想休息。”

“饶你这一次。”她意犹未足地挂断电话。

我的妈,累得我!

终于再取出我的宝书《天龙八部》,但双眼已经睁不开来,屎。一切宝贵的私家时间就让这些女人糟蹋得淋漓尽致涓滴不剩。

可是这二十年来,我居然一贯容忍地与她们维持这样的关系,不可谓不是异数。

我睡了。

做一个极奇怪的梦,要搬到一所新房子去,把地方全部打通作为一问大房。莫名其妙,居然把它装修成浅紫色,可是你别说,浅紫的细花墙纸配乳白天花板不知多美,我开心得很,在空屋中打转。

闹钟又把我叫醒,前生我与它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还清清楚楚记得梦由新屋那个间隔起,大床放在大书桌旁边,一列衣柜,音响设备前有两座位沙发,地毯是蓝灰色的,小小的露台上养着白鸽,晾着我心爱的威也纳衬衫。

这么清晰的梦境真是少有。

我依依不舍地掀开被子起床。

我不够时间刮胡子,只好用电须刨一边走一边操作。

到了医院每个人用特殊的眼光看住我,仿佛我面孔上开了花。

发生什么事?

我对牢镜子,仔仔细细地看自家的面孔,只见皮色红润,双目明亮,没有什么不妥。

我略略安心,进人休息室。

郑医生看到我,“早。”她说。

“早。”

“恭喜。”

第五章

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恭喜?“加薪水?”

“装羊。”郑医生笑骂,“一切都登在报纸上,清清楚楚。”她将一张报纸摔过来。

我低下头,一眼看见斗大标题:朱雯定下月嫁宋姓医生,近日忙缝制婚纱及筹备酒席。

还有一张我与她合摄的照片。

我脸色发紫。这,这,这从何说起?

郑医生问:“没有这件事?”

我说:“绝对没有。”

“那么这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

“我不知道。”我拿着报纸,手簌簌的抖。

“你要叫你女朋友说话小心点,专业人士要有职业道德,你的名字老与这种绯闻连在一起,于名誉不太好。别以为只有女人才得注意名誉,男人也一样,这样下去,恐怕没有好的女孩子敢近你的身。”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千万别以为明白你的人总会明白,天下明事理的人极少极少。”郑氏停一停,“这次你付出的代价可大了。”

这是金石良言。

我问:“我能做什么?”

我又问:“我能做什么?”

“做什么?千万记得什么都别做,事实胜于雄辩。”

“可是人家会误会我——”我着急。

“人家不会老记得你。”她笑着拍拍我肩膊,“幸亏如此,不过这一两天,也够你受的。”

“教我怎么应付?”

“不要解释,人家问你,你装没听见,这就没事。”

“不大好吧。”

“你听不听?不听就别请教我。”

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赶快抓一只浮泡再说,当然言听计从。

这一个上午,大约有二三十人对我的“婚事”表示兴趣。

他们的意见纷坛:

“以后看电影不用票子了。”

“朱雯真人美不美?有人说她怪瘦小的。”

“据说她的财产是八位数字。”

“宋医生很快会自己开诊所吧?”

“你们真的是青梅竹马?”

“婚后朱雯会不会息影?”

“恐怕是宋医生息诊吧,哈哈……”

“什么地方渡蜜月?不会在香港请喜酒吧,客人那么多,怎么会没挂漏?”

“要多少个孩子?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新居布置在什么地方?都是同事,别忘记请我们喝杯咖啡之类。”

我索性戴上口罩,遮去一半面孔。

抽空打电话给朱雯,她的佣人居然说:“小姐不在。”

我咬牙切齿说:“告诉她我是朱星路医生,我不是记者。”

佣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小姐约你今晚七时见,她在家等你。”

也好。我摔下电话。

那日上午浑浑噩噩,我都不晓得怎么过的,只觉得气,被人不清不楚的利用,即使那人是美丽的朱雯,仍忍不住气恼。

下午我没吃饭,就进病房见董言声。

只要对牢她的时候,我才可以有些少宁静。

刘姑娘正在喂她吃东西。

我说:“让我来。”

刘姑娘也不例外,她问:“下个月做新郎倌?”

我说:“出去。”

她吐吐舌头,离开我们。

我说:“言声,我有说不出的衷情,我真倒霉。报上说我要结婚,但是我自己都不知道。”

董言声既无声亦不言。

我把一碗饭喂完,替她擦嘴巴。

“你最好,”我说,“你没有烦恼。”

我把她移到露台上晒太阳。

我说:“你看太阳多好,简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着们蚤子。”我呼呼笑起来。

董言声有点渴睡,我替她盖上薄被。

或是打网球,我想。冬日的太阳天最好打网球。

而夏日的太阳天最好躲在屋里饮冰。

凡是有太阳的日子都不是适合工作的日子。

“宋大夫。”

我抬起头,是董太太。她那带苏州口音的粤语嚅嚅地有说不出的悦耳,但除非言声痊愈,否则她声音中不会带有欢愉之意。

她替言声整理头发。

言声睡着了,像只小猫,根本不管这些,天有没有塌下来她也不相干。

“宋大夫你要成家了?”

我不出声。

“你蜜月期间,咱们言儿可怎么办?”

我忍不住解释,“董太太,那是报上的谣言,每隔一阵我一个朋友就拿我开玩笑,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她愕然,“婚姻大事哪,如何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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