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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墙会说话 第19页

作者:亦舒

她忽然哭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到飞机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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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春池回到都会的时候,已是世纪末。

她适逢其会,遇到出乎意外的繁华景象。

离家之前,父母百般劝阻,她只得缓缓开解中年人:“毕业已经一年,四处找过工作,起码寄出一百封应征信,只是没有好结果,再?搁下去,恐怕不妙,不如回流闯闯机会。”

“你住什么地方,移民时祖屋一早售出。”

“随便何处,我不计较,先租后买。”

连先生嗤一声笑,“你要想在洛阳置业?少不更事!”

连太太却说:“妈妈不放心。”

春池笑,“这是一定的事,一直到我八十岁,父母仍然挂心。”

连太太没好气,“我不会活到一百三十岁。”

拗不过,春池还是回来了。

在北国长大的她对南国已无记忆,一口粤语也说得生硬,可是工作像是在等着她,读儿童心理学的她,一星期之后已正式在一间私立医院上班,经过同事的亲戚的友人介绍,也找到了歇脚处。

她住的地方,叫缆车径一号二楼,老房子,隔壁本来有一家中学,现在已经拆卸,预备连缆车径一起改建豪宅。

换句话说,老房子至多只能住六个月,但是春池觉得届时可以另外再找地方搬,年轻人才不怕麻烦。

都会的五光十色叫她目眩,人们好象永远不言休息。耍乐的时候比工作之际更忙。

既来之则安之,起码待见识够了才走。

老房子三楼及一楼另外有住客,看见春池搬进来都很欢迎。

三楼住一个酒吧调酒师,染金发、戴耳环、纹身,平时只穿一件背心,展示臂肌,他以为很特别,可是像那种标奇立异的年轻人,都会起码有一百万。

母亲知道她有那样的芳邻真会吓坏。

可是那调酒师为人却很爽朗:“我叫李健文。”那是一个好名字,接着他看牢春池的头发,“哗,漆黑乌亮,漂亮之极,是哪只牌子的染发剂?”

春池笑了,“这是中国人头发的真色,记得吗?”

都会中彷佛已没有黑发中国人。

“真发那么好看,真难得。”他放下名片,“有事随时找我。”

他工作的地方叫珍吧。

春池有空一定会去参观。

一楼住什么人?夜出早归,彷佛也干七十二行以外的工作。“林若非是电视台的编剧,”李健文笑,“时时有一名以上大汉与她通宵开会,凌晨散会,引人遐思。”

春池骇笑。

在本家可碰不到那么多有趣的人。

“你呢,春池,告诉我,你的工作是什么?”

“我负责辅导患病儿童,以及与他们父母合作共度难关。”

“比我们伟大,欢迎你加入缆车径一号大家庭。”

“可惜不久便要分手。”

“那么,更加应当珍惜这段时光。”

“说得好。”

林若非上来问好。

她衣着时髦,面目娟秀。

春池一见她便乖巧地说:“有这样美丽的编剧?我还以为是女演员。”

好话人人要听,若非微笑,“你是回流的土生儿?”

春池听得出话里有因,且不答,笑嘻嘻。

丙然,下文来了,“你们这票人真聪明能干,一见势头不对,立刻溜走,见没事,又拿了护照,回头看这边不错,找工作较易,又悄悄打回头。什么风水优势都叫你们吃尽了。”

春池只得赔笑说:“都会一向有容乃大。”

林若非吁出一口气:“太大方了,每个国家都有保护主义,独我们没有。”

“所以进步迅速,风气独特。”

“你是心理学家,在医院工作?”

“正是在下。”

“讲什么语言?你的中文程度甚差。”

“我会慢慢学习。”

“快要换国旗了你可知道?”

“这样大事全世界注目。”

她咭咭笑,“届时记得把外国护照挂在?子上做护身金牌。”

这林若非说话异常尖刻,可是不知怎地,春池却不讨厌她。

“有无男朋友?”

春池摇摇头。

“都会什么都好,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理想结婚对象。”

“缘分未到而已。”

林若非抱怨,“不,识字的统统长得丑,略为四整的又不识字。”

春池又骇笑。

“三个月后你便知绝望。”

春池说:“告诉我,你在电视台编哪些节目,我好欣赏。”

林若非答:“正在上演的有《翼动的心》。”

“剧名很好听。”

“你看不懂,你不是都会人。”

“你的门户观念也太重了。”

“妒忌引起歧视,你们什么都有,回流不过像趁年宵,不好看不如意,立刻就走,有什么真心诚意。”

“你也可以移民。”

“吃什么?”

一提到吃这种大问题,春池的兴致来了,“林若非,带我去吃大牌档。”

“听听这口气,比洋人还要洋人。”

可是她还是带春池到处逛。

春池爱上一味叫?蛋焗鱼肠的粤菜,只觉鲜味,连舌头都几乎吞下。

她俩又结伴往珍吧,一进门,春池吓一跳,只见男侍应只穿豹皮短裤。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若非答:“泰山,珍,你明白吗?做的是怨女生意。”

“精采精采。”

“这里的男客,随时可以带回去。”

“当真?”

“后果自负。”

春池点点头。

“比起外国也不输蚀吧。”

春池赞叹,“简直过之。”

她们的邻居李健文请两人免费喝酒。

春池口袋里的传呼机响了。

她一看,“我有急事要回医院去一趟。”

林若非耸耸肩,“真投入,比我们还忙。”

跋到儿童病房,主任区医生出来,“连小姐,三○四号病房,拜托拜托。”

那是一个脑部患肿瘤的小病人。

一到病房外,已经听到哭声震天。

当然,院方可以把家长赶走,替病人注射镇静剂,但是,还有比较文明的选择。

春池戴上红色尼龙假发,在鼻子上罩一个小红球,顿时成为一个小丑。

她敲敲门,走进病房。

年约六七岁的病童睁大了泪眼。

她轻轻走近。

“呵,告诉小丑姊姊,你为何流泪?”

小病人如遇知己,他不住投诉:“痛,痛。”

春池把他拥在怀内,“按我的鼻子。”

那橡皮球发出嘟的一声,小孩啊地一声笑出来。

第七章

看护乘机劝他服药。

春池把他父母拉出病房好好劝慰。

因为年轻,不觉得是苦差,反而认为助人是快乐之本,几乎每日超时工作,没有家累的她也不介意。

一日,下班回家,刚想淋浴,林若非来看她。

手上捧着一大盘热腾腾香气扑鼻的生煎馒头。

“哗,是什么?”

春池一手一个往嘴里塞。

若非取笑她:“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头。”

“什么,笑我是狗。”

“你是外国人,听不懂。”

“嘿!”

“面皮老老,肚皮饱饱。”

“喂!”春池抗议,“你们文人说话不带刺是否怕雷公劈?”

“怕人家嫌我们不够机灵。”

“谢谢你的点心。”

“你也不怕胖。”

“我的工作需要极大力气,不吃多些怕倒下来。”

“你是心理医生不是苦力。”若非缩缩鼻子,“又全身药水味,难怪没有男朋友。”

春池问她:“男友多寡对你来说是要事?”

若非理直气壮,“不能吸引异性,即毫无女性魅力。”

春池答:“我还以为一个人是否善良可靠,能否在工作上做出成绩才比较重要。”

若非承认:“你说得有理,可是,男朋友给我生命力,少不得。”

春池点头,“这般坦白倒也难得。”

若非说:“你的工作一定有趣,请把经验告诉我,丰富我的人生。”

若非叹气,“是一种厌恶性行业,在医院工作,见过许多幼年伤者,有些在意外中皮开肉烂,骨骼折断,内脏受损,眼看没得救了,可是今日医术进步,连心房都可以取出按摩,过三五日,他们活泼泼复元,会说会笑,由此可知,皮外伤不算一回事,倒是心灵受伤的儿童最可怜,一辈子活在阴影里,恶梦连连,永不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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