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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给你送花来 第18页

作者:亦舒

“立刻叫阿路陪你去看医生。”

“午餐……”

“我来做好了。”

司机一看,“咦,足踝肿了,可大可小。”

他送厨子往医务所,芝子帮女佣拾起菜蔬搬到厨房。

有几只桃子摔烂了,芝子不舍得扔,连忙吃掉。

女佣问:“午餐煮什么?”

“煮个罗宋汤吧,那时一个人,做这个汤最方便,一锅汤连面包吃足一星期。”

女佣骇笑,“不腻吗?”

“只觉美味,怎么敢嫌三嫌四。”

“芝子你真好。”

元东下楼来,“什么事?”

“来,元东,帮手切蔬菜。”

“也好,我来学。”

一锅肉汤,很快炖香。

芝子想起童话中狐狸炖石头汤的故事,她轻轻说:“一只狐狸,煮了一锅开水,放进几块石头─”

元东接上去,“它说:‘这锅美味的汤,假使有块肉就好了’。旁边好奇的狼便加进一块肉,它又说:‘假使有蔬菜,便更好吃’。又有小鹿、白兔替它加进菜蔬,结果汤炖好了,‘多么美味的石头汤啊’狐狸说。”

芝子笑了。

“这个家本来也是一锅石头汤,芝子,你带来了材料。”

芝子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他们把午餐搬到花园去吃。

元东忽然呕吐。

芝子说:“啊,这样难吃。”

元东忍住笑叹口气,“去叫医生。”

芝子点点头,扶元东进屋坐下,立刻打电话叫罗拔臣医生。

司机与厨子回来了,一大班人围着申元东团团转。

会挑选他吗?

当然不,失去健康,比一无所有更加痛苦,人家可以重头开始,他却不行。

医生赶到,安慰芝子,“情况可以控制。”

阿路轻轻说:“我去找经天回来。”

芝子诧异,“你知道他在哪里?”

阿路有点尴尬,“我找找看。”

芝子马上醒觉,也许探访受伤的朋友只是藉口,他真正去的地方,有点暧昧。

司机出去,芝子本来想偷偷跟着去,捣蛋地拆穿经天,可是她需要留下来照顾申元东。

医生诊治过之后说,“放心,让他多休息。”

芝子点点头。

经天匆匆返来,与芝子招呼过,立刻去看望他小叔。

第七章

半晌他下来。

他说:“这阵子他太劳碌了。”

“也不过是外出散散心。”芝子感喟。

“可是他动了心,这对他身体来说是很大的负担。”

芝子轻声说:“但是,他根本没有心。”

“这里的心,是指情绪。”

“你看,中文多复杂。”

“伤了心,心情坏透了,窝心,热心,一颗心冷下来。破碎的心,弱小的心……都同一颗心有关,七情六欲,都算上心的帐。”

“心还有债。”

“西方人替一颗心画上了双翼,随时会得飞走。”

“疑心,”芝子说:“失心疯,心结解不开来,啊,全关乎一颗心。”

“其实心脏不过是一只唧泵。”

“可是,它一定有某种奇妙的作用,牵动了情绪,所以洋人常说:跟随你的心。”

“你可见过真的心脏?”

芝子摇头。

“可以捧在手心里,罗拔臣医生说,切除后仍能跳动,似有独立生命。”

“心的确是生命的依据。”

“相信你的心,芝子。”

芝子一愕,什么?

“芝子,你可愿意跟随我?”

芝子轻轻问;“去哪里?”

“天涯海角,芝子,我们流浪天涯。”

芝子看着他。

“我会使你快乐。”

芝子微笑,“这一点我可以相信,女生们一定对你有口皆碑。”

“芝子,你可是需要保障?”

“经天,我一听见居无定所便恐惧得浑身战栗,我终身盼望便是有一个永久地址,稳固的家,我是一个孤儿,天涯海角对我来说,毫不浪漫,兼且可怕。”

经天被她说得笑起来。

芝子温柔地抚模他头发,“你还未决定安顿下来,拖着个女生,多不方便。”

他握着她的手,“你会等我?”

芝子故意说:“等到什么时候?这样吧,我一边读书一边做事,有空看看你进展如何。”

经天也笑了。

芝子问:“你刚才去什么地方?”

“口气像一个母亲。”

芝子笑,“不像妻子已经很好。”

经天说:“你不会与小叔这样调笑。”

芝子答:“这是你的特权。”

“我访友后去了一个人工潜水箱接受训练,看看身体可以去到什么样的压力,而且,不带氧气,潜泳五分钟。”

“危险。”

“我成绩斐然,你可以放心。”经天说。

“仍然要当心。”芝子说。

“事事小心,步步为营,芝子,一个年轻人若真能做到那样,也十分可悲。”

“你的话真多。”

“芝子,你最了解我,答应等我。”

“我自己朝不保夕,怎样等人,你还是保持自由身吧。”

说到这里,芝子抬起头。

唤人铃响,元东叫人,芝子赶去招呼,他想喝威士忌加冰。

芝子立刻斟给他。

“芝子你对我最好。”

芝子微笑,“纵容你呀。”

他像是极之口渴,乾了一杯,“再给我一杯。”

芝子连忙帮他斟上。

“没有酒,更不知道时间怎么过。”

“这是过渡时期,喝多些无妨,将来痊愈了,可不能放纵。”

那天傍晚,芝子听见有人在院子里絮絮细语,没进屋来,又似有说不尽的话,这会是谁呢?

她好奇地走到园子探望。

她听到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男的是经天。

女的有一头长头发,漆黑乌亮,但是整排发梢却染成深紫色,非常特别。

他们背着芝子,芝子坐在不远的树荫中。

“是,我决定了。”是经天的答案。

女方说:“我走了以后,不会回来。”

“我知道。”

“你不予挽留?”

经天不出声。

“你不再认得我的声音,你不再怜惜我的眼泪。”

女子声音非常凄酸,令芝子动容。

但是申经天无动于衷。

芝子学得一个教训,要是她也遇到同样情况,千万不要求情,走就走,不要再回头说些什么。

此刻,她低下了头,物伤其类,她为那女子难过。

“你已经变心。”

呵,又同一颗心有关。

心变了,无可挽回。

“听人说,你爱上你小叔的伴侣。”

芝子瞪大双眼,不敢透气。

这在说谁?

呼之欲出。

芝子一动不敢动,后悔出来偷听,真没想到会牵涉到她。

申经天仍不出声。

“你与小叔争一个女子?”

经天忽然轻轻说:“你走吧,不要讲太多,言多必失。”

“听说,她不过是个女佣人。”

经天拉起她的手,牵到门口,轻轻说:“再见。”

那女子扬一扬长发,也不再说话,悄悄离去。

芝子一个人呆坐树丛,看着申经天回转屋鸏。

她心里想:“女佣人!”

受雇来到申家,管头管尾,做些杂务,叫她走,补三个月薪水已经了不起。

她黯然,是,这就是她的真实身分。

同其他幸运的女孩子不同,她们父亲是某人,母亲又是名媛,父兄叔伯都有来历,清清楚楚交代。

她什么都没有。

很久很久之后,女佣出来浇花,看见芝子,“咦,你怎么在这里,快进来,等你说话呢。”

只见经天与他小叔不知在讨论什么。

经天喜欢啤酒,面前已有好几只空瓶。

芝子轻轻走过去。

她不说话,替他们收拾一下,把坐垫拍松一点,放在元东腰后。

又走到厨房,取出水果,她吃起桃子来。

不发一言,申元东却觉得无限温馨。

“在说什么?”芝子轻轻问。

“风花雪月,教坏小叔。”

“元东不是任何人教得坏。”

经天说:“傍晚,我想带小叔去参观湾区夜生活。”

芝子笑,“那我可不方便去。”

“我想不会有问题,我们不过是到山顶去看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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