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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年书 第21页

作者:于佳

然,在韩醉年看来,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会亲手毁了自己的脸,无论她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是粗手粗脚的村姑。

“江正,如果你是因为这个而不想见我,大可不必。我不会介意你的脸,你知道我不会,我本就不是因为你的绝色而……”

她摇头,一个劲地摇头配上她的冷笑让韩醉年从心底打颤。

“韩醉年啊韩醉年,你是太自信,还是根本不了解我?”

“我……”

“我们之间注定在那一剑刺出的时候就宣告结束了,就像南唐的亡国一样。还是这座城,还是你我二人,只是……结束了。”

他不懂,一个女子肯为了他划伤自己的脸,不做王妃,不进皇宫,那么,还有什么能拆散他们?

“——你的不信任。”

让一个死刑犯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斩首,这是起码的一点仁德。

她站在昭惠皇后和韩熙载的灵位前,让他们最亲近的人见证这场他亲手造就的幻灭——

“韩醉年,说说看,我对男女情爱有多少美丽的想象?

“亲生父母通奸,出生以后甚至没有人看一眼我是男是女就把我舍给了寺庙,我是在和尚庙外头的村屋里长大的。唯一给我温暖的那个人是后宫的女主人,所以我进进出出皇宫都得掩饰身份。

“我唯一看到算是美好的爱情源于我身为国主的姐夫和身为皇后的姐姐,即使是他们最恩爱的那几年,姐夫的身边依然是妃嫔云集。这是一国之君的荣耀,也是身为国母必须要忍受的悲哀——然后,我的姐夫和他的小姨子通奸了。

“又是通奸!周家的血脉还真是奇怪,总喜欢发生这种让人感到难堪的丑事。当别人家十来岁的少女还在思春的时候,韩醉年,我——我江正在想的是怎样让一国之君失去他所拥有的一切,怎样让他后半辈子生不如死。

“一个女子最美妙的年龄,我化身为小长老,一个脸上盘桓着疤痕的臭和尚。我每天讲经布道,每天阴谋算计,每天做着复仇的梦魇。

“我成功了!我让我痛恨的那对狗男女除了拥有爱情,失去了全部。之后我发现,原来促使这一切悲剧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我想就这样死掉吧!让我的死来葬送一切罪孽,是你——韩醉年,是你偏要我活。我记得你的好,一点一滴。你宁可死,宁可放弃比生命还重的文人抱负也要我活着。你是我遇见的这世上唯一一个对我无所求却付出全部的男人——

“赵匡胤说他爱我,当让他在江山和我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江山;赵匡义说他爱我,可一旦我失去佼好的容貌,我相信他会视我为陋履。你不会,我知道你不会,你会爱我,尽其你所能地爱我。你这样的男人,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你死掉。我是宁可毁了这张脸,也不会让人毁了你的。”

第一次,韩醉年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她的感情,有了这一次,他确信她是爱他的,真真实实地爱着他,如他一般倾其所能地爱着他。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你不相信我的感情,自始至终你都不相信我。在你眼中,我江正就是一个大骗子。是!我骗尽了天下人,可我骗过你吗,哪怕一次?”

没有!

回想起来,她从未骗过他。自他们初次见面以来,即使明知道他想要抓住她的把柄,她还是主动向他袒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她是女儿身的惊天秘密。

她所有的坦白源于对他的信任,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他们认识以来,一直有所保留的,一直没有交出信任的那个人,是……他,一直都是他!

“结束了。”

她这样宣布。

他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值得你付出信任和……和感情。”

她冷漠地摇头,她疲惫到已经无能为力了,“韩醉年,你不能试图让一个从不相信男女之情的人在付出了最后那么一点典当来的信任之后,再给你不可能再有的东西。在你扯断那串佛珠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扯断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保留——就像我在给你戴上那串佛珠时,曾发誓要以生命来爱你。”

他知道是他自己亲手搞砸了这一切,眼睁睁地望着她披着红纱的背影,他连喊出她名字的气力都被抽光了。

这一夜,他真要一醉方休了。

第8章(2)

失去了复仇之心,出不了家当不了和尚,又找不到好男人把自己嫁掉的江正可以做些什么?

答案是:做糕点。

不再弹琵琶的江正身处金陵城,每日面对各色精致点心,忽然起了亲自做糕点的心。她回想起从前在南唐后宫吃到的娥皇姐姐亲创的各色点心,决心要让它们再度问世,让世人也能品尝到姐姐的手艺。

吟诗做画、弹琴写曲、讲经礼佛,甚至是品评政局,充当谋略家都是江正之所长,惟独厨艺这块实在惨不忍睹。老天终于在她的身上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公平性,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她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她用心费力做了各色点心拿到金陵城最繁华的街头去派发——

头一天人们争相抢夺,恨不能爹妈把自己生得高出一头,多出两手来。

第二日,她派发糕点的地方门可罗雀,更多的行人感谢她的善意,然后敬谢不敏。

第三日,零星几个乞丐在拿了她的碎银子,确保万一吃坏了肚子也有钱看大夫之后,勉为其难取两块糕点,并且坚持决不拿第三块。

第四日,偶有顽皮的孩童要了她的糕点去林子后面喂小鸟,据说当夜众鸟迁徙。

不出五日,她的糕点篮内连只苍蝇都没有。

靶觉很挫败,事实是江正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她向来做什么都很成功的,这样彻底的失败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真的有这么难吃吗?”她拿了块糕点往嘴里塞,尚未进嘴就听大管家周伯在一旁喊——

“小姐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至于吗?江正不福气地狠狠咬下一大口,转瞬之间她就证明周伯的话没错,有人想不开最适合吃她做的糕点了。

呸呸!呸呸呸!她灌了大半壶顶好的雾里青,总算把嘴里的怪味祛除干净了。她发誓,除非她看破人世,一心赴死,否则她再不吃自己亲做的点心。

她把点心篮丢到身后,唠唠叨叨地打道回府,“周伯,提醒我,给姐姐送祭品的时候万不可携带这个点心篮,我怕篮子里残存的气味冲撞了佛祖。”

“不至于那么可怕……”

回话的声音支支吾吾,好像嘴里塞进了一个大萝卜。她偏过头正对上韩醉年鼓起的腮帮子,“别告诉我,你正试图吃掉我做的糕点。”

“那是你用心做的,我活该享用。”他的五官纠结在一起,看上去有些面目狰狞。

江正既不出声,也不阻止,冷冷地看着他吞下那些足以让人从此以后失去味觉的糕点。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是对他的惩罚,他该受的。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愿意同你重新来过。”

“我没那么大的奢望,只希望有机会同你坐下来喝一杯。”

“茶,还是酒?”

韩醉年捂着肚子寻思了片刻,反问她:“哪种能解毒?”

“……那还是去喝酒吧!”

酒过三巡,醉与不醉的人都露出惺忪的醉眼和不太利落的舌头。

“嘿,问你个问题,江正。”

她竖起手指让他打住,“你是要问我,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拿剑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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