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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年书 第15页

作者:于佳

她只是摇头,“不用了,死了倒干净,要是我早点死了,姐姐就能活下来了。也许,咳咳……韩醉年,也许你的南唐就不会灭了。你也希望我死,是不是?”

她的话在韩醉年的心上划出一道口子,只是一瞬间,只是那么一瞬间,他的心松动了,想着如果她早点死掉,或许南唐……

他很快摒弃了这个念头,然而握紧的手再一次地松开了。

江正望着他抽出的手,心内已是明了,“你走吧,没有人会拦着你,我跟赵匡胤说过了,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很快,很快大家都会如愿,很快……”

她阖上眼露出淡然的笑,再没有力气支撑她张开眼看看这大好河山。

第6章(1)

病入膏肓?

韩醉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前些天还好端端的,她一直活得精神烁烁,这才几天的工夫?就……就病入膏肓了?”

他掐着大夫的脖子大喊:“她不过是咳嗽而已,说不定……说不定只是偶感风寒,吃几服药就痊愈了,她依然是那个将天下玩弄于掌间,我行是素,永无畏惧的江正。你告诉我,你快点告诉我,告诉我她只是染了小疾,快点告诉我!”

大夫被吓跑了。

然后,汴梁城内最好的大夫来了,又被韩醉年赶跑了。

直到宋帝赵匡胤亲派的御医来了,众大夫众口一词——江正病入膏肓——韩醉年不得不相信他最不想相信的结局。

推开厚重的雕花扇门,她就躺在那里,惨白着脸。韩醉年停在床边,站在那里俯视着床上她,居然轻笑出声,“刚进府的小丫鬟不小心瞧见你现在的样子,还以为这床上躺着的是一具死人,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床上的人仍是紧闭着双眸不说话,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他知道她能听见,他知道她还活着,他知道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要了她的命,甚至连佛祖也不能。

他将药汤放在床边,试图将她扶起身好喂药,“我们该喝药了,喝了药你的病就会好,你就可以弹琵琶、画画、作词,或者……其他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将勺子放到她的嘴边,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药汤都喂不进她的嘴里。之前服侍她的丫鬟就说了,她不喝药,无论是昏迷还是清醒她都拒绝喝药。

她想干什么?

她想死吗?以死向谁赎罪,还是为自己求得解月兑?

韩醉年看着她如此宁静的模样就火大,他冲到她的面前,手捏开她的嘴,努力将药往下灌。很快,药汤就顺着她的唇流淌出来。

她是真的拒绝喝药。

韩醉年颓丧地擦着她唇边的药汤,颓丧地端起碗想再试一次。可他知道,一切都是徒然,对于一个执意要死的人来说,任何的救赎都挽救不了一颗必死之心。

他重重地放下药碗,一个箭步冲到她的面前,双手紧勒住她的咽喉,“你想死是吧?你觉得死了就一了百了,是吧?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惹了天大的乱子,你让整个南唐江山覆灭,你竟然想以死逃避?未免也太便宜你了。”

他气急败坏地对她怒吼,他腕间的佛珠滑过同样冰冷的她的脸庞,“你让我亡国,你让我所有的志向成了灰烬,你让我的父亲临死前没有儿子送终。你让我失去活下去的目的,你自己却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休想!你给我活下去,既然活着是受苦挨难,你就得陪着我历经磨难。就算人世间是活地狱,你也要陪着我忍受炼狱之苦。”

他将药汤全都灌进自己的嘴里,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他以嘴喂药,迫使她将药全都吞进肚中,再吐不出来。

他们品尝着彼此唇间的苦涩,正是这世间的苦将他们联系在一起,此生再月兑不清干系。

不知道是御医亲熬的药起了作用,还是江正发现有时候死不比活着更容易,总之韩醉年一日日看到了自己以唇喂药的成果——她渐渐地睁开了双眼,虽然双眸还是混沌未明,可她已经开始喝粥了,日日精心的照料让她终于走出了那两扇雕花门,坐在日头底下,红尘也越发地明朗开来。

自她醒来后,他们对这些天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见她今日精神不错,他提了那把金线琵琶递予她,“弹首曲子来听听,也算是对我照顾你这么些天的奖赏。”

她含笑着接过琵琶,拿着帕子细细地擦拭,多日未碰这琵琶竟也落满尘土,“尘归尘,土归土,我们终究要回到该去的地方。我不再弹琵琶了,你知道,我不配拥有这把琵琶。”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还在自责,且这一生都要活在毫无理由的自责中。

“你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除了这句,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有的时候,当局者自己想不开,任谁劝说都只是无用。

“你或许白救了我。”江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周家的女子全都是盛年时亡,没有几个人能活过三十岁的。听娥皇姐姐说,几位姑母、姑婆都是二十来岁时病笔的,而娥皇姐姐病逝时也才二十八岁——所以……也许过不了几年,我还是会突然病倒然后一命呜呼。”

他不知道她告诉他这些做什么,但他知道,他并不想听到她短命的消息。

“你什么时候死我不管,我只是不要你死在我眼前。等我走了,你再病死也成。”

走?他说走?是了,他们向来不是一个阵营的同僚,会分道扬镳只是迟早的事。江正状似不经意道:“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走?”

她还是提了,他们谁也逃不了的问题。

韩醉年知道,自己一直不明不白地住在这里。他算什么?既不是她的亲人,也不是宋帝的功臣。作为一名亡国之臣,他竟然住在如此富丽堂皇的殿宇里——他甚至算不得南唐的臣子,他是在国亡前被敌人带到了这里,他效忠的国主要砍他的脑袋。

柄亡、家破、父死,他以后的路——在何方?

被软禁的时候他毋须考虑这许多,她病重的时候他无心考虑这些,如今问题被摆在他面前,他竟发现自己无路可去。

她的戏笑很不是时候地响起:“怎么?你还舍不得离开了?”

他回言以对,“当然会走,等你有能力自己站起来的时候,我就会干净地走人。”

江正的脸色有点闪烁,她其实很希望他说:我就赖着你了不走了。

她病重的时候他种种的反应一再告诉她,他爱她,舍不得放她独自在这空落的大院里。可……为什么又要走呢?他们这两个举目无亲的人投靠在一起不好吗?

她正想主动对他说点什么,忽然管家急匆匆地跑过来,“小姐,王爷来了。”

韩醉年还不明白,“哪位王爷?”

避家周伯急忙回说:“还能是哪个?常来这里的还不就是那位王爷。”

知道韩醉年听得云里雾里的,江正索性对他明说了,“是赵匡义。”

话音未落,那位以自大著称的王爷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进后庭。江正也不起身,端坐在圈椅内笑道:“江正身子不适,就不给王爷行礼了。周伯,请王爷去前厅坐,哪有把客人往后院领的道理。我多日不在府上,你们倒是把规矩都给忘了。”

避家周伯听了这话正好上前请王爷往前厅去,不料赵匡义根本不买她的账,坐在她的对面两步之外,他冷眼瞅着她,那副表情怎么看都只能用色咪咪来形容。

赵匡义手一挥,几个随他前来的侍卫立刻抬了几大箱的东西摆在院子里。韩醉年扫了一眼,怎么看都像是提亲的行头——他很快忽略了自己不适宜的想法,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赵匡义敢动他皇帝哥哥喜欢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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