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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年书 第10页

作者:于佳

“你……”对这个孩子,他真的是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再多说一个字了。

“你早就知道那个女人和自己姐夫的不伦,可你以行动默许甚至帮助她,你死后以何面目面对姐姐?”

她顿了顿,离开大殿前不忘叮嘱他,“别叫我‘孩子’,我没有姓,作为一个野种我刚一出生,甚至都没待确定我是男是女就被舍进了庙里,我不是任何人的孩子。”

失去所有筹码的周国丈无论使出必杀技,“你就不怕我向世人揭穿你……”

她甚至没有给他机会把话说完,她似风杀到他的面前,眼眶充血,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叫人不由自主得感到恐惧。

“听着,周国丈,你若想向国主或其他什么人揭穿我的身份——请便,只是别忘了提及我的出身,以及我这满腔恨怨的出处,我乐意将你和国主的真面目现于人前——万分乐意。你了解我,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你了解。”

甩开袖袍,她向禅房走去,只听见一阵佛珠乱响。

空落的院子里立着一道青衣身影,反剪着双手在如此漆黑的夜晚欣赏着满园的落花,即使只是一道背影,江正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此时此刻,他会出现在这里,她真是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韩大人,您来得好快啊!”今夜,似乎注定她要会会几个不常见面的老熟人。

韩熙载转过身,笑得很从容。在他的脸上,江正看到了年老以后韩醉年的模样,他们的神态是那般的相似。

“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韩醉年总想做点什么向您证明他自己了。”

“有时候,我也想为自己的儿子做点什么。”韩熙载挑了挑眉,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说:“我们俩之间不需要再兜什么圈子了,是吗?”

江正朗声笑了起来,“我说韩大人,一直喜欢跟别人兜圈子的人好像是你啊!什么纵情声色喽!什么无酒肉不欢,无美人不眠,这不都是您努力建立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嘛!”

她的话让韩熙载有些意外,略停了片刻,他就明白过来,“你也一样,小长老,你也在别人的心目中建立起了自己的新模样。然而,我们都一样,总有被人揭穿的一天,你说呢?”

“所以……”

“让我们俩都彼此坦率一点。”

“正如我所愿。”

韩熙载敞开双臂,道出他此行的目的,“让我们俩来做个交易吧!就像你和犬子所做的那样……”

韩醉年望着死牢的四壁,心中不是没有一点感慨的。

他只是想活得有志气一点,他只是想尽自己所能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他只是想向世人证明韩家并非都是酒肉之徒。

可他怎么着就混到死牢里来了呢?他的境遇好像比混了一辈子的父亲糟糕多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好像是从他在江上遭遇她起,一切就一点点地走了样。

想着他们的相遇,想着他们俩经历过的种种,想着城楼之上她让他履行赌约,想着她看着他被侍卫押进死牢时的表情,想着一切的一切。

他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后悔跟她的相逢。

好像人生中早已计定好的一般,他就是会遇见她,然后割舍不下她。即使明知道她是这世间最毒的毒药,她也已经自他们遇见的那一瞬间刻入他的心扉。

知道自己就快因为她而死了,他还是一点也不恨她,只是觉得遗憾,遗憾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原来,早在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她的身影就已经深入他的骨髓,锉骨扬灰也无法泯灭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

他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描绘着她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长发飘飘一身红妆的样子。

“要是死前能见你一身女装打扮就好了。”

他尽乎自言自语,话音未落,她已停在他的面前,却还是一身僧袍——那点失望都写在他的脸上。

“你知道我会来?”江正惊讶于他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在今夜进入死牢,“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

“当然有,我又不像你有佛祖庇佑。”这种时刻他居然还能开得出玩笑,他真有点佩服自己,“你是什么时候通知北宋的军队退出三十里的?”他怎么都想不通,他上朝堂说那番话根本是临时起意,没有人会事先知道,她又怎么会预先知会北宋军队方面呢?

江正席地而坐,打开带来的食盒,他惊讶的发现她居然还带了酒来。

“你可真神了,这样的夜晚不仅进了死牢,还带了酒来犒赏我这个死刑犯,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问这酒,还是问退兵一事?”他们不像两个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对手,倒像一对交往多年的知己。

江正倒了杯酒奉到他手边,“若是这酒,我倒可以告诉你。我跟国主说要为你这个亵渎神明的坏蛋洗涤心灵,国主不仅准我前往,还赞赏出家人救赎万恶的胸怀。”

“这我想象得出。”一气饮尽杯中物,韩醉年还是对第一个问题更感兴趣,“你到底什么时候知会宋军的?”

“事实上出来干我这种勾当,对一切早有计划。即使不是你质疑我,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展现我的神力和对南唐的忠心,顺便证明一下佛祖却在这上头。”她指指上空的工夫,他又喝了一杯酒。

她好笑地瞅着他,“你不怕我在你酒里下毒吗?”

他正忙着给自己斟酒呢!“下毒?给我?有那个必要吗?为一个即将死的人浪费毒药,你不会这么笨的。”

她轻笑,笑起来的脸很好看。只为了这一笑,韩醉年甚至觉得自己死了也挺值的。

“为什么不当堂宣布我是女儿身?”江正席地坐在他的身畔,问出了心底的疑问。没有答案,他死了,她也会不甘心。

在朝堂之上揭穿她是女子,这是最简单有效揭穿她身份的办法,可他却没做。他宁可跟她打赌,宁可输给她,宁可面临即将身首异处的结局,也没有戳穿她是女子的事实。

他……是太笨,还是另有所图?

韩醉年只是耸耸肩,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不管你是男是女,你已经做到了,成为了国主乃至天下人心目中一佛出世的小长老。”

“是吗?那在你心中呢?”

“说句体己话,”他朝她招招手,让她的耳朵贴到他嘴边,许是知道自己不久后将一命呜呼,许是知道这一面之后他们将再无缘相见,他今夜的话……显得有点多,“我希望这天下人除了我以外任何人也看不到你红妆的模样。”

“哦?”

“谁让你能倾城倾国呢!”韩醉年醉眼惺忪地嘀咕着,“我要是你才不扮什么和尚呢!一身女妆站到赵匡胤面前,就算死再多的子民,他也会为你打下南唐,何须如此麻烦?”

江正挑着眉媚笑着看他,“你怎么知道赵匡胤不曾提出愿为我直取南唐呢?”

她哪是什么佛祖啊?她分明是个妖精,妖媚到足以让韩醉年酒不醉人人自醉。

端着酒杯,他不像是个要死的犯人,倒像是正赴宴会的贵客,“要是能再有人弹个曲什么的就更好了。”

“乐意为您奏曲,大人。”

她不知从哪里模出那把金线琵琶来,十指攀上琴,像是有自己意识似的在琴弦上跳起舞来。

“《恨来迟》——昭惠皇后所做。”他对乐曲实在可以称之为行家。

她边弹边问:“可你不觉得这首曲子不太像昭惠皇后以往的风格吗?”

韩醉年点头称是,“我也曾这么觉得,昭惠皇后所作之曲大多节奏明快,这曲慢板确不像她从前的风格,我当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所作,难不成……”她这样提了,难道这曲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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