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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当家(中) 第22页

作者:于佳

胡顺官扭头走了,他永远没机会听到阿四接下来的话——

“他是草根,可他比你我都更加坚韧。

“他为了朋友,明知私下借贷是触犯钱庄大忌,会让他丢了手里的饭碗,而且一辈子再也没办法进钱庄做事,可他还是私下里借了钱——并不仅是为了朋友的前程,他也是看准了王有龄终有出头的一天。他眼光之独到,绝非你宏亲王可比。”

阿四自院子里东走到西,南走到北,一步步一字字细数着胡顺官这些年的作为。

“太平军打到凇江,大局当前,他胡顺官没有介意信和钱庄将他逐出门时给予的羞辱,执意让王有龄找信和借银子去上海买粮,既解了上海之围,也让信和从中大赚一笔。别人说他傻,他对我说,他这是在还东家的恩。”

宏亲王这样的皇亲贵胄是只许我负天下人,绝对容不得天下人负我。而胡顺官这样的草根是宁可天下人对不起我,我要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

曾经为了家族利益,为了赚取包多的回报,四小姐在商场上无所不用其及,是胡顺官教会了她,做生意也可做出一份人心来。

“这些年洋人入华垄断了生丝买卖,把个生丝价格压得极低,你卖便卖,不卖就让那些生丝统统烂在库里。养桑养蚕的农户望着满屋子的生丝,却穷得连衣服都穿不上。江浙一带的生丝商行大多倒闭,没人敢碰这块生意。

“他胡顺官就接了,联合漕帮抬高生丝价格,让那些好多年吃不饱穿的暖的农户有了笑脸。宏亲王,你知道吗?去年,胡顺官把生丝以较从前三倍高的价格卖给了洋人,让农户们赚了几番。

“那些桑农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就把一筐筐的鸡蛋、一篮篮的新鲜果蔬送到了阜康的门前,说是谢谢胡大东家。东西送来的那天,胡顺官泪如雨下。事后他写信告诉我,他说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经商,竟然能牵动这么多人的心,他是被自己给感动了。”

这两年,她和胡顺官各忙各的事,见面的机会不多。

他不会品红酒,也不懂洋人那些风花雪月,只是每到沿海地区,他必搜罗了红酒、洋人的酒杯,派手下人送到漕帮给她。盒子里必放一封书信,用他所能写的最简单的词汇诉说着他近来在忙些什么,想些什么,打算做些什么。

他认识的字不多,信的内容也相应简单。可他仍是不假他人之手,坚持用他最质朴的语言告诉她,他的真心。

是啊,其实他的真心,她早已看到。只是,他不说,她不提,他们默默维系着情感上的平衡。

直到杭州城遭围困——

“杭州城被围,朝廷里各派各系忙着为了自己的利益斗争,你一个亲王还不是四处游荡,不管不理。眼看着城中百姓要遭受战争之苦,是他胡顺官临危接下粮道道台的任命,倾阜康之力,去芜湖筹集粮草。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杭州城一旦被破,朝廷不仅不会偿还阜康的贷款,说不定还会追究他这个粮道道台的责任。而且此举动摇了阜康的银根,必定会牵连到他旗下其他产业。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一个草根出身,辛苦打下的这片基业,很可能会毁在这场豪赌中。结果如他所料,他输了,现在除了那五万石粮草卖的几万两银子,他身边无产无业,甚至……无家。他什么都没了,又变成了一块地地道道的草根。”

第十四章草根与骄子(2)

宏亲王听了半晌,是越听越糊涂,“阿四,你到底是钦佩他从草根变成巨富,还是欣赏他从巨富回归草根?”是她太聪明还是自己太愚蠢,她说来说去,他竟搞不懂她究竟想说些什么。

“你不是已经听明白了嘛!我既钦佩他从草根变成巨富的能力,也欣赏他从巨富回归草根的勇气。”

在来到清朝以前,在属于四小姐的那个年代,阿四只为家族而活,她也以为自己只能这样过一辈子。贫穷如言有意,如韦自勤,与她关系最近的两个男人是如何追求富贵的,她看得真切。

一度,她以为草根想跻身上流,唯有依附枝蔓。

是胡顺官——是他展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给她。

虽然出身卑微,学问浅薄,但他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整个人活得生气勃勃。

他能干敢想,斗志无限。

做生意与人合作他始终坚持自己的信条:前半夜想想别人,后半夜想想自己。想别人在先,他急人所难,因此广结善缘。阜康开张,帮他助他的人通通说在还债——从前欠他的人情债。

这样一个男人绝不比跟前这位宏亲王逊色半分。

望着杯里琥珀色的酒,阿四仿佛看见了胡顺官那颗琥珀色的心——也许他不懂红酒,可是他愿为她搜罗她之所爱。

他的爱一样不比任何人来得逊色。

“我还很小的时候,妈妈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女孩子嫁人、嫁人,不管嫁什么样的男人,首先他得是个好人。妈妈说,好男人即使不爱你,不会存心去伤害你;好男人即使不再爱你,会尽全力将痛苦降到最低;好男人若爱你,会拿出他的全部——整个生命来爱你。”

在阿四看来,胡顺官就是这样的好男人。

只是,他永远不知道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胡顺官走了,无声无息回了老家湖里村。

在京城这些日子一直追在酣丫头身后的言有意也是在十日后接到东家的书信,方才知道他回了老家。

言有意头一个念头就是去找阿四。

“你跟东家之间到底怎么了?东家怎么莫名其妙就回安徽去了,还写信要我盘点盘点他开的那些店铺,能卖的卖,能顶的顶——你给他下了什么药,让他彻底放弃经商?”

阿四在心中大喊冤枉,她只是与宏亲王一夜聊到天明,来日便不见了胡顺官的踪影。她还以为他是去哪里活动活动,预备东山再起。等了又等未等到他的消息,今日竟从言有意这里得知他放弃经商回安徽老家了。

他想干什么?

他还想不想做史上鼎鼎有名的红顶商人胡雪岩?

这摆明了与历史不符嘛!

难道是她无意中介入了历史,使得史实发生了变化,还是……在哪条岔道上出了错?

阿四的脑子一团乱,言有意还在那里咋呼:“我的四小姐,你怎么总是扯我后腿?我抱着胡雪岩这棵大树,抱得有多难,你知不知道?成天是天南地北四处跑,我那点辛苦钱挣得容易吗?比跟你后面混的时候还不容易。好不容易我混成了阜康的大掌柜,还得冒死筹措粮草往战火堆里送。你瞧瞧我后脑瓜子上的鼓包——瞧瞧!瞧瞧!我是怕太平军来劫粮船,才劝胡顺官他驾船离开的,结果呢!结果我脑袋挨了这么一下子敲。我容易吗我?”

吵吵吵!吵死了!

阿四习惯性地一个板栗敲在他那颗鼓包上,“闭嘴!”她正烦着呢!他在这里唠唠叨叨做个啥?还是个男人不!

“真不明白酣丫头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没用的男人。”

她不提还罢了,这一提,言有意可想到那个丫头骗子了,“酣丫头跟威爷两个成天地在京城逛大街,美其名曰:为漕帮寻常往北方发展的契机——契机找到多少没看见,倒是有不少京城浪荡子盯上了漕帮女婿的位置,整天像苍蝇似的跟在酣丫头后面,她居然还笑脸相迎!笑脸相迎嗳!这换作在杭州那会儿,她早一脚将那些苍蝇踢飞了,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思春了,还是岁数大了着急想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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