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疑惑更趋浓厚,她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可是娘不是已经死了?爹爹说人死不能复生,为什么娘可以回来呢?"眼前的娘亲与记忆中的娘似乎相差不远,原本就不怕生的小念挽从爹身后探出头,一双好奇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挽儿又是一笑。"挽剑真的长大了,不仅个儿拉高了,连说话也进步多了。"
小娃儿总喜欢人家赞他长大,因此这下小念挽小脸可得意了。
"是啊!念儿可是很乖、很听话的呢!一点儿都不用爹爹操心。"
"这些年有你照顾你爹,娘可真是放心了。"挽儿怜爱的眼神望着孩子,许久又转头向没开口的裴剑晨,轻轻地问:"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他看着挽儿,不知该作何回答。说好,那些蚀骨锥心的痛苦思念该置于何处?说不好,却又让他想到另一名绝美面容,早已充斥着他的心魂,满满地。
挽儿淡然地耸耸肩膀,她一向不喜欢勉强他人。她在书房内以目光浏览了下,说道:"书房里面似乎都没什么改变,一如往常,仿佛回到过去一样。"
她的话令裴剑晨心底深深地刺了一下。"仿佛"二字代表着仿佛罢了,他自己心知肚明,心境如何再回到过去只有挽儿一人呢?
裴剑晨清清喉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呢?挽儿。"他盯着她半晌,恍惚间竟觉得挽儿虽然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他摇摇头,不解。
挽儿抿了下嘴,是一贯的习惯动作。
"其实我没有死,那只是龟息大法,是以前身子不好时剑允所教予的。所以你们葬了我之后不知多久,我突然醒了过来,当时脑子是一片空白,似乎将从前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的。后来我被一个寡妇给收留了,她看我孤苦无依,便同意我给她看孩子,这么一过就过了好些个年头。"她停住叙述,充满歉意地看着念挽与裴剑晨。"让你们父子这些年来受苦了。"
挽儿先是一句歉意,才又继续娓娓道来:
"之前我是一直无法想起在裴庄的一切,直到前些日子,那名寡妇带着孩子准备到其它城镇投靠她的弟兄,我们中途路过此地,熟悉的一切唤回了我的记忆,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离开这么久了。所以,我回来了。"
听完她的陈述,裴剑晨心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心绪。
他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若是陆凝香尚未出现之前,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望着挽儿可以死而复生,可以再与他一同夫唱妇随,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甚至就算是挽儿的鬼魂要带领他至阴曹地府,自己也是无怨无悔。
但偏偏在他已经说服自己的同时,已经接受了过去已矣的同时,已经准备开始另一段生活的同时,他竟然实现了自己以往无法实现的希望。
是该高兴的,但是心中却有几分的苦涩。
"那你还会再走吗?"小念挽对于挽儿的解释似懂非懂,只关心眼前的娘是不是会再一次离开他。
挽儿凝望着孩子天真的面容。"娘以后不会走了,留下来陪着你好不好呢?"
"好哇!那爹就不会总是在湖边吹箫想着娘了。"小念挽先是高兴地跳了跳,但是马上又沉下了脸,口中念念有词起来。"可是,那香姨该怎么办?"
他的问题正是一干闲杂人等的问题。所有人不禁面面相觑起来,大家都想到了陆凝香静谧无争的脸庞,纷纷为她轻轻地叹息着。
小念挽的话语传到了裴剑晨的耳朵中,令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陆凝香与挽儿。
两个纤细婉约的身影都是他裴剑晨想要紧紧守护的对象,是他愿意失去生命呵护的人儿呀!
裴剑晨彻底地陷入了两难。
***
又是一个月夜。
陆凝香只是静静地看着夜空中的星点,和那一轮缺口的新月。湖畔依旧有着宁静的美,构成自然界中最美丽的一种图腾。但在潜意识中,她总觉得湖畔似乎少了些什么。
箫声。缺少的就是箫声。
自从挽儿回来之后,她再也没听到那凄凄楚楚的箫声扬起,想必是他再也无须借着箫声来传达他的思念了吧。
叹息溢出,陆凝香见到湖面掀起波波的涟漪,像自己心湖也被吹皱了。
陆凝香轻轻蹙起柳眉,强压下心底不停浮起的委屈与难受。她是没有资格好难过的,挽儿可是他的妻子呢。而她,只是一个没有根的女子,与裴剑晨之间更无什么轰轰烈烈的感受发生,或许他的怜惜,可能只是对挽儿思念的一种投射,也可能只是为了年幼的孩子找个照顾他的娘亲罢。
所以是没什么好奢望的。
姜大娘曾经问她打算怎么办,她也只能以笑带过,怎知自己该怎么办?
人,本就该认命呀!
就是因为她之前有了对他的希望,有了对未来的期盼,所以在知道期待落空之后,心中的失落与苦涩也相对地提高。她该知道自己的命无法改善、无法变更,就乖乖认了命吧!无欲无求地终老不是挺好?
但为何她的心里却微微地刺疼,一想到他与挽儿双宿双栖的快乐模样,总觉得一股好苦好酸的情绪梗在喉咙当中,教人难受极了。
"入秋了,怎么没披件衣服?小心着凉。"一件披风自她的背上轻轻柔柔地披了下来,声音自身后响起,温温柔柔。
躲了他几日,此刻竟然对于他的声音如此想念,让她心底苦楚又增添几分。
陆凝香没回头,只是拉紧披在背上的披风,感觉着那一分他所带来的温暖。
裴剑晨倚着她身边坐了下来,厚实的手掌握着她窄窄瘦小的肩膀。几日的避不见面,他对她真是铭心的思念,看着她消瘦的容颜,他只觉得心痛如绞,多希望可以立即抚平她盾心淡淡的轻锁。
"晚了,怎么还不睡?"他问,手心加重了力道。
裴剑晨的体温,裴剑晨的气息,强烈地刺激着她。她嗅着、感受着,想着这些都是属于他的妻子,有些鼻酸。
"晚了,怎么还不睡?"她反问。更想问他的是,既然他的妻子已归,为何还来拨动她的心丝,何不就让她平静地过下去呢?何必再让她对他有着更深一层的眷恋呢?
望着陆凝香容颜的苍白和刻意压抑的平静,裴剑晨心底微微抽疼。
本也想借着她的意思将自己对她的情丝了结,就这么与挽儿好好地过下去。但是她这几日的避不相见,却引发他愈是强烈的想念,他好想她,好想见她,纵然只是一面也罢。
所以他来了,但是一见面以后才发现自己并不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
"看你没有睡,所以我也无法入睡,想出来与你聊聊。"
陆凝香讥讽地笑了。
"聊?何必呢?有个妻子在床畔软语呢哝,还不够吗?"话出口,她有些惊愕,怎会带着如此浓烈的醋意呢?她不是已然心如止水了吗?
被她的话一顶,裴剑晨眼中略显无奈,他充满歉意地看她。
"原谅我,我真的完全没有料到挽儿居然会回来,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是怎么也不会招惹你的。"
"已经招惹了,又该如何是好呢?"她幽幽地出口轻道,像是自言自语。
她有些恼,恼自己不听控制的心绪,恼裴剑晨,更恼老天爷莫名的安排。
眼中蒙上一层浓浓的水雾,令陆凝香不悦起来。
裴剑晨眼见她眼底浮现的水气,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不忍地将她小小的身子拥入怀中,轻言安慰着。
"你也招惹了我,我又该如何是好呢?"说完,他低低地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