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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奇缘 第24页

作者:鱼丽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滚回你的真天鹅身边去,我不要再见你。”

两人僵持了数个小时,芊雅还是不肯开门。阿飞只好先行返家。

才一踏进家门,淑月红著眼睛,有点意外,“你回来了?今天一整天找不到你。”她吸了吸鼻水,神色不对。

阿飞一悚,看看家里,并无异议,他看见贾尚仁,喊了声“叔叔”,见他也大异平时,难得对阿飞露了点温情。

贾珠冲他喊了声“哥”;而贾龙则意外地朝他颔首。

“怎么啦,妈?”又吵架了?——可是也不像。

“阿飞,你——你爸过世了。”淑月隐忍著泪水一字一句地说:

“今早你乡下的一位亲戚跑来要求你回去替他送终。说他去世三天了,是心脏病突发。”

阿飞怔怔的,听著淑月继续说,心里头一种莫名的感觉一直扩张,似是悲哀又似凄楚的感觉不断不断地扩散……

他哭不出来。一个生他却几乎和他没有关系的人,除了血源、除了名分,他不知道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关联。他没有哭,但是比哭更难过,为他难过吗?还是为自己难过?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啊!他的存在早就没有意义了,但是,真的没有意义了吗?真的没有意义吗?

“你明天早上去乡下一趟,好吗?好歹他是你的父亲。”淑月看看贾尚仁,“我不方便去,也不想去。你替我给他上一柱香,就好了。”

第九章

翌日清晨,阿飞一早出发回去苗栗乡下父家。淑月塞给他二万元,“给你阿妈,她这一辈子够可怜的。”

“你不恨她?她以前对你那么刻薄?害你流产差点死掉。”

“她也可怜。你父亲的兄弟没一个争气的,够可怜的了。当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阿飞,你知道吗?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淑月终于掉下了眼泪,不再掩饰自己的悲伤。

坐在火车上,他不断回想起母亲的眼泪,也想起儿时的一些回忆:婆媳俩的水火不容,阿妈指天指地的咒诅,父亲短短几年的风光岁月,宾士车、XO、女人、赌博,永无休止的争吵,母亲的挣扎与哭泣……相较之下,在贾家的日子真的安逸多了,至少是安定不受打扰的。

回到几乎完全陌生的父家,一群女人呼天抢地地拢向他,哭声震天仿佛要把他给淹没了。那些泪水和那些哭喊,有些荒谬有些虚伪,令他极不舒服。

案亲的死相不怎么好看,脸上肌肉有点扭曲,嘴巴微开,眼睛也并未完全合上,阿妈拉著阿飞一迳儿拜,拜完还一直叨叨念念在罗刚身边,试图合上他的眼,说来也奇怪,罗刚竟真的合上眼了,阿妈一时又哭了出来,“我就知道哇,你就是在等你儿子啊!”

“阿飞,这么大了,阿妈看看。夭寿喔,比你阿爸还要高,”说著说著她又掉下眼泪,“世界哪有这条理?你是我罗家的子孙,那个查某偏偏不让你回来认祖归宗……”

“阿妈,你不要误会我妈,她——”

“阿母啊,你还怪人家?看看阿飞,若不是人家长养这呢好,台大的耶,咱有法度吗?”大伯母劝她,“再怎么说,阿飞还是姓罗呀!”

“阿飞,你以后一定要服事咱罗家的祖先,知嘛?”阿妈一直交代,“不然,你阿爸死不瞑目。”

阿飞虽然觉得那些形式虚文很无聊,但不能否认那些是巧妙地护住传统的东西,只要是中国人,大概怎样也抛不掉吧!他点点头,说:“阿妈,你放心,我不会忘记自己姓罗,是罗家的子孙。”

阿妈听到他这么说,欣慰地笑了,几天来紧绷的疲惫仿佛得到了放松的理由,她拍拍阿飞的手,不断地点头,“这样才对、这样才对。”

丧礼以台湾的传统习俗举行,道士念经、五子哭墓、电子琴花车,喊的喊、哭的哭、趁火打劫的、应付敷衍的、各遂所愿之后,灰飞湮灭。

大伯、三叔、远亲近邻,莫不因为罗刚还有一个成器的儿子而欣慰不已,众人频频对阿飞伸出关爱的手,阿飞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却不像以前那么反感了,反倒觉得他们有一种朴拙的亲切,迂腐的可爱,就像母亲所说的,粗俗小家子气,得失荣辱分明计较。但是,他们很坦率,很直接,这正是阿飞长久以来居住的环境所欠缺的。

丧礼结束后,听说他们马上就开始计算花费和莫仪,并且为此差点大打出手,阿飞摇摇头,莞尔离去,有点苍凉。

而父亲,他称为父亲的人就这么离开了,真正地离开他的世界,阿飞想著想著,真正的悲伤从心里升起,不禁放声哭出来,哭出了他心底最深最不为人知的渴望。那渴望埋葬在一个小男孩的心灵里、那希冀消失在那称作父亲的不断错误里,一年复一年,他以为自己早已不再需要那个称呼、那个型式与那个意义了。但是——

我居然在乎、居然是渴望的,只是,他的不负责任、他的懦弱无能、他的欺骗荒唐早已撑不起我的渴望罢了。但,我多么想要一个真正的父亲啊!不,不,我不是要什么真正的父亲,我只要你呵,不管你是无能无赖也罢,不管你是罪大恶极也好,也不管你爱不爱我、关不关心我,我真的只要你,只要你是我的父亲。但是,你却死了,你却死了……

阿飞觉得彻骨的哀痛遍及全身与整个心灵,天啊,我居然是爱他的,我居然那么爱他而不自知。但是,一切都太迟太迟了。

他往天空里喊了好大一声——“爸!”

天空的回音好小好小,很快地,就散入空气中,化为无声无息了。

当他回到杜鹃花城时,眼见同学笑闹如故,自己心里却是一番沧海桑田,似乎回不去那种新鲜人的心境了。

芊雅等待著他前来道歉赔罪,她并不想真的与他决裂,只是需要一些台阶与更多的温柔炽爱罢了。但是,罗飞怎么了?陡地没了下文,当时那股热切劲儿呢?为什么不再坚持?为什么不再在乎了?

阿飞对于一而再、再而三地道歉赔罪已经累了倦了,任凭内心对芊雅仍有万般牵念,他却再也提不起劲来疲于奔命了。芊雅太难捉模太难掌握了,面对这一桩桩事情,阿飞益发感觉到两人的距离与隔阂。于是,把自己放逐在速度之中,冀求那瞬间的忘我、无我。

两人偶尔在校园里碰到,那两对眼睛里均是存著疲累、怀疑与牵挂;那两颗脑子也分明倔强著瞥扭著,因为骄傲与任性;但是,他们的头脑却都不愿去衡量那双互相交会的灵魂是多么渴求彼此。

或许,就这么结束吧?!芊雅苦涩地咽回温柔话语,既然你那么痛苦于我们的关系。假如,你真的一点也不眷恋了,那么就让一切过去吧,罗飞回望她颀长秀丽的身姿,我会祝福你的,只要你觉得幸福、觉得快乐就好了。夏志翔的确是个最适合不过的人了,相信他才是能够带给你幸福的人,芊雅!芊雅!我真希望能够少爱你一分,但是,好难……好难……

不久,暑假来了,芊雅接受父母的安排往英国游学去了。

她的寄宿家庭是对非常和善的老夫妇,世代居住在康桥,很难得的是,他们对台湾居然也不陌生,“福尔摩莎”,美丽之岛是他们对台浅的称呼与赞美,他们也常常对朋友提到“我家那个美丽的东方女孩,”话里充满了匿爱。

芊雅能够和他们认识觉得幸运极了,下课之余也爱和他们聊天或者陪他们到处游玩。尤其劳伦斯太太拥有极功的双手,不时会教芊雅做些小堡艺或者插花,两人友谊随著时间日益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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