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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之泪 第20页

作者:袁圆

“什么?!你才几岁?没有个起码的文凭像什么样?”

曾大富没想到女儿居然会旧事重提,上回他还道她只是意气用事。

“就是呀,人家×院长和×市长的儿女,哪一个不是硕士博士出身的?你连大学都没拿到,就想休学?”官太太们能互相比的,除了衣服珠宝和先生的官位外,就是子女的学历了,怪不得曾母在听到后血压会节节激加。

“我真的对念书没兴趣嘛。”换做以前,曾杏芙的确会顺从父母的安排,乖乖地一路往上读,直到他们满意点头为止,可那是她对未来仍旧茫然之故。如今她终于找到了生活重心,就该朝着那个目标努力才是。

“你就剩一年毕业,何不把它念完再说呢?”曾大富频频深呼吸,好缓和快冒烟的语调。

“我只想全心全意地做个全职的家庭主妇。”或许是物极必反吧,野心勃勃的曾姓夫妇却生了个胸无大志的女儿。“那也不急着这一年呀。”曾母开始偏头痛了。

“妈——”曾杏芙相信博阳对她的爱,也不会因为那张文凭而有增减。

“是不是你又说了什么啦?”曾大富对宝贝女儿实在很难动气,又见女婿傻愣在旁不帮着劝,于是便迁怒到他的头上来。

“我……”季博阳立刻摆出一脸无辜。

“这是我自己的决议,不干他的事。”曾杏芙此时越发确认博阳先前的说辞,她也知道父母是为她好,但她气他们的做法不光明磊落,要就开诚布公嘛,何必背着她凌侮他呢?

“芙芙……”曾母这会儿两边的头都痛啦。

“你们怎能要求博阳入赘?”中国仍是个父系社会,试问有哪个男人愿意接受如此有损尊严的事,曾杏芙不禁怪起父母,要不是她嫁了个明理人,人家会当她是仗势欺人,他们这个夫妻根本不用做下去。

“唉……这个……”曾父与曾母面面相觑。他俩是有这个打算,不过他们尚未正式提出,女儿怎会晓得?

“你们实在是……”曾杏芙对父母失望透顶,也对博阳感到愧疚,她接着丢出第二颗炸弹。“我想搬出去住。”

“什么?!”这似乎快成了曾父曾母的口头禅。

“芙儿,这事咱们私下再商量商量吧。”季博阳火上加油,假做委曲求全地拉拉她。

“不必了。”曾杏芙晓得他是不愿意她再和父母起争执,但她不忍心见他一直被她的父母打压。

“不准!”曾大富疾言厉色。

“我也不准!”曾母差点昏倒。“你从小到大不曾离开过家里半步,我们哪放得下心让你出去独立?”

人类的心理反应就是那么地微妙。

周遭不赞同的声浪愈大,那股油然而生的叛逆心态便愈剧烈,想去做给别人看的意念就会愈强。

因此曾父曾母的断然月复诽,反倒激发了曾杏芙的斗志。“博阳会照顾我的。”她牵着丈夫的手,与他四目相交。

“你存心想气死我们?”曾大富暴跳如雷。女儿素来视他为靠山,如今突然投往他人的怀抱,他吃醋之秋,有一股不再被人需要的寂寞感。

“我只是想向你们证明我长大了,我更想让你们打从肺腑认同我的丈夫,而不单是表面做做样子,我要你们真正为我高兴,我的婚姻也需要你们的诚恳支持,我才会感到幸福美满。”曾杏芙要得一直不多,就一家人平安和乐这么简单罢了。

“芙芙……”曾母无言以对。

曾大富人在气头上,哪听得下这些长篇大论。

“你要是敢给我搬出去,就别再叫我爸爸!”他桌子一拍,扭头就走。

“爸爸……”曾杏芙不懂父亲为何不能了解她的用意。“老爷你别……”曾母帮谁都不是,蹙眉摇头看了看女儿,只能盼望她好自为之,然后追上去劝慰先生。

事情至今想来是没有转寰的余地了。

生日蛋糕上的红蜡烛不知何时被换成白蜡烛。

季博阳纳闷地抬起头,却赫然发现原本还在为他唱生日快乐歌的亲朋友好友,皆披麻带孝凝着脸;原布置为庆生会的七彩屋,俨如烧坏影像管的电视机,仅剩下单调的黑色和白色。

一辆轿车霍地冲来,然后当着他的面辗过他的父母,接着是四处飞溅的鲜红,红得让人怵目惊心,就像他现在满手沾着的血……

“博阳?博阳?”有人拼命在一旁呼唤。

是曾杏芙!

那焦灼关切的声音将他拉出了恐怖的红色世界。

“啊?啊?什么?什么?”他神色惶惧地坐起来东张西望,耳畔依稀可闻他刚刚残余在空中未散去的尖叫声浪。

“你做噩梦了。”曾杏芙轻拍他的虎背,为他压压惊。“噩梦?”季博阳汗流浃背,嘴里低喃。

他倒希望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醒来之后他便可一笑置之。

“你还好吗?我去替你拿杯水。”他方才喊得那么凄厉大声,肯定会很渴。曾杏芙想顺便替他拿套睡衣换。

“不!别去……陪我……别去……”季博阳慌措地抱住她,不愿一人去面对这孤独的空间。

“好好好,我不去。”是什么样的梦能把人吓成这样?她从未见他如此脆弱过。“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嗯。”季博阳伏在她的胸前,听着她的心跳,嗅着她的体香,原本浮躁的心情总算沉淀下来了。

说真格的,她休学离家单飞的这一个星期,甚至之前,表面上什么都不懂的她,宛如事事都得依赖他,可只有他心里明了,他才是那个真正依赖人的人。

最昭然若揭的就是自从季博阳有了她作伴,他已有好一段日子没再作那个噩梦,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但是为何他今天又突然……

难道是……死去的爸妈在责备他迟迟不行动,正事丢着不做不说,反而和仇敌的女儿心心相印,且还乐在其中?!

噢……肯定是这样,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你……想不想……谈谈?”曾杏芙犹豫地问。

季博阳沉默不语,明显僵了一下的躯体却透露了许多情绪。

“唉……”那必定是个悲恸的故事,否则他不会有这么悲恸的反应。曾杏芙不禁自责,她太多话了。

不想他为难,她忙找了个台阶给彼此下。“或者……改天吧。”

“有一段时间,我很怕睡觉。”季博阳却忽然开口。

“……哦?”曾杏芙没料到他愿意让她替他分忧,她好高兴喔。

“咖啡一杯接一杯,一罐又一罐,直到咖啡失去了效用,我开始另寻他法,还差点想藉由药物来保持清醒。”他幽幽地说。“幸亏我即时在画中找到寄托,这才重拾活着的意义。”

曾杏芙想问他为什么会害怕睡觉,但仍是忍住。

“我曾告诉你,我和我的姐姐妹妹相处得并不好。”季博阳又说。

“嗯。”曾杏芙点头。

“因为是我害死我的爸妈。”苍白的双唇微微颤抖。

“嗄……可是你不是说他们是……”曾杏芙瞠目结舌。每次他在谈他父母时的眼神是那么地柔,那么地情感洋溢,所以她不相信。

“车祸?是呀。”季博阳双手握拳,用力得一条条的青筋都蹦出来抗议。“爸妈出差那天恰巧是我的生日,是我打电话催促他们快回来,是我害他们的注意力不集中,因此他们才会……他们才会……”

“那不是你的错……”老天,他一定难过死了,尤其每次过生日,他就会想起这段不愉快的往事。

“不!”他内心的那分内疚,并非任何人的三言两语便能化解。“从头到尾均是我的错,所以我姐姐和妹妹们才会那么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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