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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流波上的舞 第20页

作者:张小娴

她离开也是好的。她去追寻幸福,那些幸福是他没法给她的。

她来了。既然是最后一次作赛,他要在观众心中留下美丽的回忆。他努力去投出每一个球,也勇猛地扑接每一个她击出的球,他不让她的球有机会从他手上失去。

太阳下山了,他们并排躺在草地上。他身上沾满了泥泞,在她旁边喘着大气。

“我明天要走了。”她说。

离别的时刻终于降临,他的喘气声愈来愈小,听起来像是微弱的哭声。他应该说些什么的,却悲伤得无法说些什么。

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他以前送给她的那个棒球,转过头去问他:

“这个棒球将来是可以换面包的吧?”

他望着她,点了点头。

“真的是永远通用?”

“当然了。”他微笑说。

她站起来,把球放回口袋里,说:

“和我跳舞好吗?”

天气好转了。暮色里,晚霞低低地垂落在天边。一只鸟儿孤身在彩云与海波之间拍翼飞舞。明天,当旭日初升,也是她告别的时刻。

想到离别是不可忍受的,她搂抱着他。她的头悲哀地搁在他的肩上。

当太阳沉没晚空之中,他抱着她,和她舞在夜色下。月光缓缓升起,像夜室里一盏寂寞的吊灯,俯照着两个伤心的人。

三个人的爱情无法永恒,但这段短暂的寂寞时光里,只有他和她。他没有跳过别离的舞,她又何尝跳过?他搂着她的腰,每一步都是沉重而缓慢的,好像是故意的延缓。所谓人生最好的相逢,总是难免要分离。

她说:“你明天不要来送我了。”

用一支舞来别离,远远胜过用泪水来别离。

她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既然没有办法,我们接吻来分离。

他融化在无限之中,无限的悲凉。

他吻了她。所有的嫉妒,所有的痛苦和思念,所有的煎熬与难过,都消逝成一吻。

16

现在,于曼之坐在飞往美国的航机上,飞机还有十分钟便起飞了。

没有人来送她,她不要用眼泪来别离。

大约一年前,王央妮约她在这个机场里见面,然后把一本日记交给她。她自己的故事,却从此改写。

既然没有办法,我们接吻来分离。

这一支歌,也是王央妮首先唱的。现在想起来,整个故事充满了奇异的色彩。她和李维扬的相遇,难道是早已经埋下了线索的吗?那为什么又要安排他在这个时候才出现?他改变了她的生命,她也改变了他的,无奈他出现得太迟了。假如选择他,未免对于七年前就出现的那个人太不公平了。

她和李维扬一起看过一幅油画。在那幅画里,一个面包从面包店溜了出来,飞到行人的头顶上。也许,她就是那个面包,始终要回去。

飞机离开跑道起飞了。

他为什么不来送她呢?

昨天那支舞依旧在她心里飘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维扬不就说过爱情是很短暂的吗?也许他根快就会把她忘了,也会把那支舞忘了。

他会吗?

他不来也是好的。他来了,她也还是要走的。

人生漫漫长途,终有落脚之地。

从此以后,她不需要再说谎、隐瞒,也不需要再内疚和徘徊。

爱是不自由的,分开反而自由。

既然那么自由,她为什么又在座位上哭得死去活来呢?

17

李维扬在生自己的气。自从知道她要离开之后,他一直也在自欺欺人。他告诉自己,她走了也是好的。她走了,是一种解月兑。他不用再承担对她的爱。然而,这一刻,他却茫然若失。他真的想她走吗?他真的有那么洒月兑吗?

他在会议中途突然站起来说:

“这个会议暂停,明天再继续。”

在座的各人,奇怪地望着他。

他打开会议室的门,悲伤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为什么不叫她留下来呢?是为了他那可笑的自尊吗?他害怕假如她说不,他会承受不起。如果永远不开口,那么,他还可以幻想,幻想她会为他留下来。如果开了口而得不到她,他的幻想也会随之破灭。

今天早上,他曾经很冲动想去找她。可是,那个冲动很快就被压下来了。他被突发的牙痛折磨着。想到她可能已经在飞机上了,离他愈来愈远了,他很懊悔没有去机场送她。

他为什么那么忍心呢?就是为了那脆弱的自尊吗?

他讨厌自己曾经对她说,爱情是很短暂的。在她抉择的时候,她一定也记得这一句话了。

他曾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去爱上她,却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去爱她。

他现在永远失去她了。

18

波士顿的生活很平静。她在大学里继续念书。她和几个同学租租下一个属于自己的画室,就在学校附近。每个星期,她总有两、三天在那里画画。

谢乐生毕业之后,陪她去了欧洲一个月,他们在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和瑞士都待上了一段日子。

回来之后,他跟几个同学开设了一家顾问公司,专门替从事科技生产的公司做研究报告。他工作得很起劲。

爱他是幸福的,他们太熟悉对方了,早已经找到一种最舒服的模式相处。他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从来不肯陪他一起收看电视直播的棒球比赛。波士顿“红袜队”可是本市的骄傲呢。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罗贝利和韩格立上个月刚刚搬到纽约的曼克顿。他们的孩子也都两岁了。这个孩子是星期四出生的,果然也要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很远。

这一天,罗贝利打电话来,邀请她去纽约参加他们的派对。

从波士顿开车走高速公路到纽约,大约四小时。她和谢乐生也有好几次开车上百老汇看歌剧。她很想去探望罗贝利一家。

“维扬也会来,他刚刚要去加拿大公干。”

李维扬也会来,她忽然犹豫了。

两年以来,她把这段回忆藏在心底最深处,不轻易去碰它。他来了,那就等于要翻出这些记忆。

“你和男朋友一起来吧!”罗贝利说。

“我不知道能不能来。”她回答说。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两年了,波士顿的生活很简朴,她没有怎么修饰自己。现在看来好像老了一点。她应该去见他吗?她怎么能够带着谢乐生一起去见他呢?她不想让他们两个见面,这样太难堪了。

李维扬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会和女朋友一起来吗?他为什么忽然又飘进她的生命里?

还是不相见比较好吧?

19

有什么方法可以把另一个人忘记呢?只有用时间和距离。如果时间和距离也不能使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那么,他只得承认,那个人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了。

两年来,他并没有把她忘记。他不是一直以为爱情是很短暂的吗?他错了。分离之后的思念,说明了有些爱情是天长日久,不会变更的。

有一天,他偶然在街上碰到以前和他相过亲的林以盈。他们一起吃饭。她跟以前的男朋友还是纠缠不清。她问他:

“你呢?你又怎样。”

他连纠缠的机会也没有。

林以盈是不错的。但他为什么不能爱上她呢?

他心里那个秘密的盒子,只有一条小虫可以爬进去,并且寄居在里面。虽然她走了,但是同时也把可以爬进盒里的那个匙孔永远封闭了。再没有任何女人能够爬进去。他也拒绝让其他女人住在里面。

他是后悔的。两年前,他为什么不去争取她呢?他常常认为自己不应该破坏她的幸福。他为什么不能许诺给她同样的幸福呢?

他害怕承诺,他害怕失败,他更害怕自己将来不够爱她,会被她埋怨和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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