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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出蓝田 第20页

作者:舒格

话声由远而近,到了门前停住。有人轻轻推开门,往里头张望,像是想看看蓝小玉起床了没。

而她自然不会再赖床了,一言不发地起身,俏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安安静静地开始着装。身子酸软依旧,她咬牙忍住。

门口那人有些蹒跚地进来,正是身形变得丰满,腰月复之间微微隆起,俨然是有孕妇人的碧青。她急切说道:“小玉,让我来吧。”一面伸手想接过她手上的衣物,就像旧时一样,伺候她更衣梳妆。

蓝小玉大可相应不理的,但真这么做就稍嫌幼稚了。所以她只是淡淡婉拒道:“多谢夫人了,不过不敢麻烦,请帮我找我带来的丫头即可。”

当年,碧青就是蓝小玉随身的丫头。两人无话不谈的,连最严重的私会情郎这事也是共同参与。时移事迁,沧海桑田,此刻两人重见,身分关系都大大不同了,应对的态度,也如此迥异。

在听到“夫人”二字的时候,碧青像是给打了一个耳光,脸色转为惨白。蓝小玉语气里没有任何怨怼责备之意,但就是那空白至极的陌生感,令人听了难受——她原本是那么爱笑爱说的活泼姑娘呀!

碧青僵在当场,有口难言的时候,蓝小玉已经穿戴妥当。哑巴丫头这才匆匆忙忙赶进来,一脸担忧。

“紫音,来,帮我梳个头,收拾一下,我们该回去了。”她对丫头温和说着。

碧青只能站在一旁,呆呆看她们主仆两人,再也插不上嘴。眼睁睁看着哑丫头虽年幼,手脚却挺快的,一会儿的工夫,就帮蓝小玉简单梳好了头,收拾好了衣物包袱,双双准备离去。

走到门口,蓝小玉迟疑了。倒不是想跟碧青多说两句,而是临室的公事恰好也谈到一段落,羊大任送吕尚书出来,在廊上告辞。这一走出去,不就正面碰上吗?

“小玉,先别忙着走,吃点早饭吧,我已经关照让厨房送过来。”碧青还是忍不住要照顾她,“你打以前就老是贪睡,宁愿赖床也不起来吃饭。这会儿连巳时都快过了,该饿坏了,不吃点东西的话——”

“真的不劳夫人费心。”微微侧过脸,蓝小玉依然是面无表情地婉拒。

“小玉……”碧青的嗓子已经开始颤抖,“我知道你在怨我,可是当年我其实……有苦衷啊……你真的不能念在姊妹一场,听我说一说吗?”

苦衷?姊妹一场?这些不提就罢了,要是提起来,新仇旧恨仿佛又重新涌上心头。当年亲眼看见雨中河边的场景时,心跟脑门都“轰”一声,整个世界粉碎了的感觉,至今依然没有随着时间过去而淡去,只是她一直藏得很好。

用力闭紧眼,蓝小玉深呼吸了几口。

要讲吗?好啊,那就来讲,讲个够好了。反正不听大概今天也无法月兑身,那就看她到底有什么话一定要说好了。可能说出什么天大的好理由?

蓝小玉缓缓回身,一双妙目直直望进碧青眼底;清澄到令人胆寒。

“那时,兰姨对我说——”

正要解释时,突然门开了。羊大任亲自端着漆盘进来。盘上是热腾腾的早饭,香气扑鼻。

他见了蓝小玉就站在门口,俊脸上立刻涌起笑意,温柔地低声问道:“你起来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我还以为你会赖到中午才起呢。”

这男子……太令人心寒了。有孕在身的妻子就站在面前,他居然肆无忌惮地对她这么亲匿?刹那之间,昨夜一切旖旎浓情突然全变了样,蓝小玉甚至替碧青微微的不值了起来。

“我说过了,不劳费心,你们贤伉俪自己享用早饭吧。”她冷然自持地说完,垂下眼帘,根本不再看他们,提步就走。“紫音,我们该走了。”

她就这样离开了,羊大任也没有追上来解释。

那又如何?蓝小玉在心底不停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想想那五千两银子;反正若不是他,也会是别的客人——

在马车里,紫音突然轻轻模了模她的手。蓝小玉诧异地抬起头,紫音便伸手过来,以绣帕印了印她的脸颊。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蓝小玉莫名其妙地问。

问出口之后才猛然惊觉——

她竟是在落泪。莫名其妙,毫无自觉。

***

回到黄莺楼,蓝小玉一副云淡风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似的。没人敢多问什么,包括兰姨在内。

真的没什么呀,日子不就这样过?连到西山去看梅姊的时候,她也绝口不提跟羊大任共度良宵的事儿。

但梅姊是何等人物,一双饱含智慧的眼眸看得一清二楚,这个姑娘已经不一样了。

尝过了情爱缠绵滋味的女子,有种特殊的韵味,举手投足之间硬是多了几分媚态。唱起述说相思闺怨的曲子来,宛转曲折,越发引人入胜。

一曲练毕,平日都会指点她的梅姊,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

蓝小玉诧异地问:“梅姊,怎么了?是哪儿唱得不好吗?”

梅姊摇摇头,突地从琴桌前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乐谱。

“为什么要收拾?今日不练了吗?我才练了一回——”

梅姊摇了摇头,“不用再练了。小玉,你的歌艺琴艺都已经超过我甚多,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了。”

蓝小玉惊讶极了,小嘴微张,登时说不出话来。

“你先前就只差在情感太刻意压抑了。武曲的高潮起伏容易演绎,但文曲的琢磨上总是还差一些。”梅姊温和的为她释疑,“这些年来,不管我怎么教、怎么改,都没办法让你明白。这只能让你自己体会。而此刻,你已经懂了。”

懂什么?蓝小玉一点儿也没头绪。但梅姊偏偏如此笃定的说她懂了?

看她一脸困惑,梅姊微微一笑。杏形的眼儿尾端显露了些许细纹,眼神越发的慈蔼。“你可知道,对歌伎而言,要唱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还算简单,而最难的是什么?”

蓝小玉想了想,眉头皱了起来,好半晌之后,摇了摇头。不就是七情六欲或喜怒哀乐吗?

不然还有什么?

“是无奈。”梅姊揭晓答案。她爱怜地模了模蓝小玉的额头,“你现在懂了不想爱又得爱,想走又走不得的那种无奈了。”

是这样吗?蓝小玉再度无言。

慢慢的也开始了解到,她真的懂了无奈的感觉。恨碧青背叛,却忘不掉当年姊妹情谊,又不由自主为她抱屈;恨羊大任薄幸恨了这些年,却整个人都交给了他。确实,只能说,无奈——

“小玉,以后可以不用来了。”梅姊温柔地对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梅姊,你不要我来了?”蓝小玉脸色登时惨淡。“就算不学琴,我还是想来看梅姊啊!在黄莺楼待得气闷的时候,不来这儿,要我上哪儿去呢?”

梅姊微微笑了。“如果有好的归宿的话,梅姊是希望你嫁人去,不用再钻研弹琴唱曲,不用再待黄莺楼,就平平安安过寻常日子吧。”

“梅姊误会了,小玉没打算嫁人,永远都不会——”

“是吗?不过,外头等着的那位公子,大概不会同意。”

第8章(2)

外面有什么公子?蓝小玉倏然转头看。

从半掩的窗望出去,果然又见到那修长斯文的身影,背着手自在地赏着风景。

一看到他,蓝小玉立刻心头火起!她起身急步走到窗边,开嗓就骂:“你还来干什么?你夫人不是要生了吗?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寻欢作乐?”

羊大任回身,悠然道:“今日真快,我还没听够呢,怎么就不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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