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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点石成金 第13页

作者:乐琳琅

夜色下的官邸只见黑压压的巨型轮廓,如同潜伏暗处的一头巨兽,迫人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东方天宝来此之前,特意洗去了一身酒味,换上一袭干净的素色长衫,脸色凝重、心事重重地走到半路,忽又入了店家沽一壶酒来拎在手中,踏着沉沉的脚步行至苍龙门街,隔着街心望向对面那座分外熟悉了的官邸,那是他的家,是他千方百计想逃离的一个家,今夜却不得不再次面对它。深吸一口气,他回过头来望着悄然跟在自己身后的念奴娇,把手中的酒递给她,只说了一句:“倘若今夜我能活着走出人镜府的门,你帮我开了这壶酒,与我庆祝一番!”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淡笑的语声入耳却颇为惊心,这似乎不是一句玩笑话!念奴娇看他一步步走向那座官邸,低头又看看接入手中的酒壶,两弯细眉一挑,她竟也举步跟了上去。

双脚如同灌铅般沉重,每每迈出一步都十分艰辛,离家门越近,他就越发感觉胸口如窒息般的沉闷压抑,吸气、吐气,猛然握拳,豁出去似的加快脚步走到了人镜府门檐两盏灯笼照亮的光洁石阶下方。他一现身,早已候在门外的数十名银甲侍卫提起手中的红缨枪往地上狠击一声,森冷的枪尖齐刷刷对准他。

苞上前来的念奴娇当真被这骇人的阵势吓了一跳,足下一顿。

东方天宝却无视那数十支对准了他的尖锐长枪,沉着气一步步迈上石阶。

银甲侍卫的眼中竟都露出不忍、担忧之色,枪尖随着少主人的步步逼近而不断往后缩让,背抵上门板,再无退让的余地,侍卫们纷纷放倒红缨枪,砰然跪下,砌成肉盾死死堵住门。其中一名侍卫抬起头来,带着恳切央求之色望向少主人,殷殷劝阻:“太老爷回来了,请少主三思而后行!”

“请少主三思而后行!”众侍卫齐声央求。

东方天宝心口一紧:老头子果真回来了!究竟是谁走漏风声,把远在玉峰山下守先帝皇陵的人镜府老当家引回了京城?

……无忧,答应朕,不要再重蹈覆辙,若不然,朕真的不知该怎样去面对你家老头子……

听来似是关切的话语荡响于耳畔,当初招他回京,神龙天子早已顾虑到东方弼宏一旦听闻了风声定会出面干预此事吧?

心头压着一块巨石,他吐了一口气,缓缓屈膝,竟冲着劝阻他的那些侍卫跪了下去。侍卫们大惊失色,惶惶然挪膝闪避少主人这一跪,急得六神无主。东方天宝趁他们慌了神乱了手脚之时,飞快起身穿过散开的“肉盾”,双手往门上一推!

吱——咿——

令人牙床发酸的响声中,两扇沉重的朱门徐徐敞开,他深吸一口气,举步跨入门里头。

辟邸里面的建筑构局十分严整,天井庭院、瓦舍厢房井然有序。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熟记在他的脑海,光阴荏苒,人镜府当家做主的换了四代,景物依旧一成不变。

爱中人丁稀少,周遭气氛更显寂寥沉闷,依着脑海中熟记的路线,绕过九曲长廊,片刻也不耽搁,他径直穿入堂奥,由侧门进入供奉了牌位、经年燃有香火的祖宗祠堂,香案上林立的牌位似乎在暗示东方世家人丁凋零、势力削弱、香火延续十分艰难的现状。东方家族由一个庞大的世家迅速衰萎,延续的亲族血脉似乎都十分短命,有些直系血统则一出生便夭折了。

祠堂里满目悲凉,白色帷幔随风而荡,惊心的凉意蔓延至指尖,冰凉凉的感觉几乎浸没了他!这里除了他已没有一个活人,疾步退出祠堂,夜风迎面吹来,他打一寒战,刨除心底的寒意,穿过天井,看到对面一间瓦舍透着一点微弱的烛光,房中隐约闪动着一道人影。他咬紧牙根,走向那间瓦舍。

房间的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门开了,满室光焰洒出来,他微微眯了眼,步入房中。

正房颇为宽绰,一桌一椅、床位衣柜摆放的位置端端正正,陈设简洁,黑色的书柜排满砖厚的旧书籍,透着古旧浓重的书香,一人背着光焰端坐房间正中央一张椅子上,虽坐着椅子,却没有舒适地靠向椅背,上半身坐得笔直,脊梁骨硬硬地挺着,两脚分开,双手平放于膝上,两臂撑得笔直。此人只是端坐着,却有着如山一般压倒一切的威严气势。他身上穿的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玄色长衫,头发已然斑白,灰色的眉似是经年紧皱,眉间有一道深深的褶皱,面容表情十分严肃。不难看出,此间主人是个清廉节俭、严于律己之人!这种人办起事来往往一板一眼,十分严谨。

东方天宝见了屋中人,竟也规规矩矩地躬身唤:“爷爷。”

爷孙俩见了面,气氛却沉闷得很。东方弼宏表情更加严肃,沉声道:“你从哪里染得一身酒气?”

东方天宝低着头,不吭声。来此之前,他分明换了干净的衣衫、洗去了一身酒味,只怕是心怀歹意之人早早地往爷爷耳朵里吹了些歪风,这才受了训斥。

“怎么不说话?你在外面放纵了三年,不是学了借酒装疯卖傻吗?何不让我也看一看你那疯样!”

东方天宝微微叹了口气,“爷爷心中若有不满,责罚孙儿便是,何苦绑了那些无辜平民?”

“不绑了,还由着你来兴风作浪?”东方弼宏眼神更加严厉,“三年前初次入朝为官,你就两眼一抹黑乱打乱撞,不记祖宗教诲,捅了那么大的娄子,人镜府跟着你丢尽颜面,这一次还不吸取教训,又来京城里与人胡闹些什么?趁事态尚未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你赶紧收拾包袱,回不毛山安分守己当个父母官!”

东方天宝抬头直视爷爷,一字字无比清晰地答:“孙儿做事从不半途而废!”

东方弼宏不做声地盯着他,这个孙儿的目光依旧清澈湛然,心中一面明镜不染污垢,他知道这个孙儿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苦,骨子里仍不屈不挠,“你想做的事,我一向劝不住!”当爷爷的岂能不知孙儿的禀性作风,“人镜府代代传承的清誉,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见它毁于一旦!”东方弼宏站了起来,取来倚在墙角的一根木棍,“咚”的一声拄在地上,“今夜,我罚你三棍,你挺得住就去悬镜堂领回那六个人选,挺不住就怨自己命薄,东方家的子孙流血不流泪,你不要怨我心狠!”

东方天宝垂拢了眼帘,不去看爷爷手中的木棍,缓缓背过身去。

东方弼宏手持的木棍细若竹筷,长不过半米,抖腕挥棍而下,连呼呼风声都没有带出来,击在东方天宝背部,无声无息。垂下木棍时,沉寂的房间里却猝然发出闷雷般的响声,如同撕裂般的一股气旋生生震痛耳膜。

房外一人失声惊呼,东方弼宏皱眉望去,只见门外站了个金发雪衣的女子,一手拎了酒壶,一手掩住了双唇,骇然圆睁着眼看着房中发生的一切。

东方天宝挨了一记棍击,趔趄着往前冲出一步,勉强稳住身子,面色已骤然苍白,冷汗从额际淌了下来。

尽避有外人在场,东方弼宏仍再次举起手中木棍,猛力挥下的棍影连成一片光弧,光弧消失后,房中才响起惊雷之声,细棍似乎劈裂了气层,一道气流逆冲相撞,发出闷雷之响。东方天宝再也稳不住身子,双膝砰然跌跪于地,紧抿的双唇泛了青紫色,嘴角溢血,蜿蜒淌下一抹殷红,双手撑在地上,细细喘了几下,他用手背擦去唇边血渍,颤着双膝一点点艰辛地站起,双唇抿作一条坚忍的直线,再次挺直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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