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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飞 第9页

作者:楠渔

她把最后一张纸钱丢进火中,看着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渐渐熄灭,良久,终于叩首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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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很大的雾。

马车在泥泞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浓雾遮住了一丈外的景物,如若不是吉格勒自幼驯马有术,那胆小的畜生早就掀翻马车撒蹄逃跑了。林子里没有声息,四周安静得仿佛时间停滞了般,只有偶尔传来车轱辘碾过枯枝的脆响声。

伏牛山,这是从九江往北的必经之路,也是极不平安的多事之地,经过一天一夜的赶路,即使疲乏已极,杨晔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清醒和警惕。

雁非在他身边睡着了。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不再像个刺猬一样时时防着他,她不仅同意随他北上,一路上甚至开始配合他的行动,出乎他意料的顺从。

她的性格不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可是他却喜欢她对他的毫不防备。他需要她的信任,或者说,他们需要彼此的信任。

看着眼前安静恬美的睡颜,杨晔的心好像被最温暖的湖水包围着,那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满足。

从小到大,他是族人眼中的察赫哲贝勒,是父王心目中能担大业能实现他野心的棋子,是喝着汉水长大却流着女真血液的北疆蛮子。离开母亲时,他只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在京城怡王府里,他度过了生平最难熬的日子。

他的童年,没有像怡王府的世子们那样,享受奢华娇纵的宠爱,有的只是被呼来喝去,对待奴隶的羞耻嗤笑。他的母亲,曾经是怡王府中最得宠的小姐,有着最仁慈最善良的心地。可是,老王爷死后,她就被亲哥哥当做加官进爵的筹码,送进皇宫以和亲公主的名义嫁给父王为妻。

这么多年来,虽然父王对母亲恩宠有加,但只有他才明白,深夜里母亲滑落在枕头上的思乡之泪有多么的苦涩。

他憎恨每一个带给母亲痛苦和不幸的人,这也是他愿意在幼年就被送到怡王府学习汉人礼制的原因。那时,他性格阴郁乖戾,百毒不侵。就算是所谓的表兄妹们用尽歹毒邪恶的手段来对付他,他也毫不犹豫地挺身迎上,用更加强硬的态度还击,即使那样做的结果是招来更多的毒打和唾骂。

他背上的伤痕,有一部分来自童年时候的斗殴或惩罚。他还记得自称是他舅舅的人用鞭打钦犯的皮鞭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他身上,让他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他们在他耳边骂他是关外人的野种,他们料到他不会告诉父王惹母亲伤心,所以他们肆无忌惮。

他的确没有告诉父王,他会用自己的手报复。

十八岁时他回到父王身边,已经是一个精通文韬武略,满月复治国安邦之道的少年。他训练旗兵、锻造铁器、率兵征战、扩充疆域,父王对他的才干万分激赏,甚至听从他的建议,在族人聚居地推行汉制,教化民众。

建州女真就这样一天天强大起来,强大到连大明王朝的皇帝都不敢小觑,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让整个怡王府看他的脸色过活。

可是,他的内心仍然感觉不到快乐与平静。他的身上毕竟流着一半汉人的血,他的内心也担忧着倭寇的入侵。大明到底是母亲的根,也就是他的根,不管他是察赫哲贝勒也好,还是杨晔杨七爷也罢,对大明的兴衰存亡,他又如何能作壁上观?

大明是他感情上的一道符咒,柳雁非,是另一道。

笆棠湖上,她看懂了深藏在他心底深处的矛盾与挣扎,看到了他不欲为人所知的另一面。那是他的死穴,是他极力回避遮掩的。

他知道她要去祭拜死去的父母,也是在那时,从多科奇处传来的消息,让他知道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他无法形容当看着她瘦弱的身子立在墓碑前时,心中涌上来的感动和疼惜。她有着最敏慧的心性,也有着最坚强的品格,她是他所见过的最奇特最让人心动的女子。

命运对她又何尝公平过,她却那样坚持做着她认为对的事,包括企图用小小的瘦弱的肩膀,扛起救国报国的重担。

回忆让他开始有些疲惫,脑子里满满地萦绕着雁非的身影举止——神情清冷,却对他微微一笑。

恍惚间,车厢外一声凄厉的鸟叫,马匹受惊四蹄腾空,长啸不已。

车厢一阵颠簸,杨晔一把撩开布帘子,探出头去观望。

“主子!”吉格勒的声音是警告的。

惊醒的雁非挪动身子想要看个究竟,杨晔回身冲她一摆手,“不要动,乖乖呆在车厢里。”

一群全身上下用黑衣黑巾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男人将马车团团围住,为首的男子手上持一把寒光闪闪的青钢剑,整张脸只有眼睛露在外面,闪动着嗜杀的幽冷。

卉儿紧紧攥着雁非的手,微微颤抖着,悄声问道:“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雁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撩开帘子一角偷偷打量着四周。

“七爷,好久不见!”为首的男子发话了。

杨晔从容地下了车,闲闲地说道:“刀疤六,何苦折腾自己呢?你家主子不懂事,你也跟着胡涂吗?”

“七爷费心了,”刀疤六浅浅一揖,“小的胡涂不打紧,还望七爷能不胡涂,将人交给小的带回去复命。”

“放肆,刀疤六,七爷是什么人,你敢用这种语气同爷讲话?”吉格勒愤愤大喝。

刀疤六斜眼看着他,嘿嘿地冷笑,“各为其主,吉格勒兄弟何必发火?”

“好个各为其主,”杨晔叹道,“若不是你那主子太过顽劣放肆,我倒想向他讨教一下他是如何教出你这样忠心不二的手下。”

“七爷是抬举小的了,”刀疤六语气转缓,身子却更近前一步说道:“小的愧不敢当,只望七爷能成全。”

“交人啊?”杨晔笑吟吟地摇着头,“那可不行,于你主子是洪水猛兽,于我,是稀世奇珍。”

“那就休怪小的冒犯了!”话音未落,一道白光迎头劈下,围攻的黑衣人也齐齐向马车厢扑来。

“吉格勒,护着车!”酣战中杨晔大喝,吉格勒忙放弃与黑衣人纠缠,回身退守马车。

卉儿死命揪住雁非的衣襟,小小的头颅埋在她胸前啜泣颤抖。

“别怕,别怕,七爷会保护我们的!”雁非安静地坐在车内,没有卉儿的慌乱不安。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杨晔这么有信心,只是直觉地认为杨晔不会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这样的想法让她充满了勇气,就算形势再恶劣,她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害怕。

杨晔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锋刃薄如蝉翼的宝剑,从容游走在人群中,枉顾刀疤六的纠缠,一剑挑翻一个黑衣人。犀利的剑锋如同白练,吞吐间溅出鲜血点点,刀疤六越打越急,转眼间杨晔已占尽上风。

这边,吉格勒也不示弱。两个黑衣人企图从左右夹击他,刚飞身跃起,他身形一矮,就势滚进车厢,随后迅速扑出,将两人正好暴露在他剑尖前的胸膛划开。

“啊——”在雁非还来不及阻止之前,卉儿因这血腥的画面惨叫一声。

杨晔一分神,欲回身相救时,刀疤六的长剑已经袭到胁下,顿时血流如注。

透过划破的布帘,他的险状令雁非心口一窒,再也忍不住惊呼一声。

“吉格勒!”杨晔负伤应付着刀疤六,无法看见身后的情形,心急如焚。更多的黑衣人缠上来,将他团团围在中央,刀刃相击的声音和剑尖进出的火花让人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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