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妃,吉人自有天相,王爷一定会没事的。”最终她也只能说着飘渺的说词劝慰她。
祝心琏却没吭声,因为她心里没底,朝堂上的事变化万千,可能前一刻还是皇上身边的人,下一刻却已经被推出午门,没人说得准。
“王爷是被人栽赃的,京城是最讲王法的地方,总不可能什么都不查就判了王爷死罪吧,说不准查着查着就会查出问题了。”兰草绞尽脑汁安慰着,可是说出来的话就连自己都不信。
祝心琏忖着,蓦地抬眼道:“我要告御状。”
“……嗄?”
“我爹说呈上的证据里有一分是铁炮管,那肯定是让汾州铸铁厂的老师傅做的,定是有心人故意取走……就因为我做了铁管,结果被人以这一点嫁祸王爷,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只要我去告御状,告诉皇上那是我做的,王爷就没事了。”
兰草愣愣地看着她,斗大的泪珠在眸底打转,“侧妃……如果您把事情说出去,王爷可能会没事,可是您……”
“兰草,我的命是王爷救的,如今我把命还给他,天经地义,况且铸铁厂的那些老师傅肯定也是被我牵累,我也得救救他们。”
“可是……”兰草还欲再劝。
“兰草,做人不能贪生怕死,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今天如果是我犯了错,皇上要我的命,我也无话可说。”
“但是如果您认了罪,人家还是不放过王爷,这样不是……”
“能与他同罪,陪他走,我乐意啊。”祝心琏笑道。“他呀,满身是伤,不搅着他,我不放心。”
兰草直睇着她,泪水滑落,随即快速抹去,应了声,“好,奴婢也不放心侧妃,让奴婢陪着侧妃吧。”
“兰草……”这下反而换成祝心琏要劝她了。
“说好了,不管侧妃去哪,我都要跟的。”兰草紧握着她的手。
“傻兰草。”祝心琏骂着,泪水也跟着滑落。
主仆两人行事果断,祝心琏着手写好了状书,立刻穿戴整齐,打算趁着夜色步行到宫门前敲登闻鼓,然而门一开,就见海蓝站在门前。
“侧妃,这么晚了,要上哪去?”海蓝守在屋顶上,早就将里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还在这儿?”祝心琏诧道。
下午出门时,海蓝跟着,她是知道的,但王爷都出事了,他怎么还在这里?
“王爷要我守着您啊。”
“你家王爷都快要不保了,守着侧妃还不如想法子救王爷。”兰草没好气地道。
“欸,王爷的事自然有海青去想法子,我的任务是守着侧妃。”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他这任务看似简单,可一点都不简单。
告御状耶!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会出事的!谁都知道告御状是要先鞭三十……侧妃到底知不知道啊?抽了三十鞭,她还有命吗?她要是没命,他也得跟着陪葬了。
“你去找海青会合。”
“不行,我的任务……”
“你觉得要是王爷在场,他会让你听我的还是听你的?”祝心琏沉声问道。
海蓝怔住了,若是没意外,应该是会听侧妃的,可是……
他劝道:“侧妃,告御状要鞭三十,您承受不住的。”
祝心琏斩钉截铁地说:“承受不住也得承受,这事你别管,横竖把王爷救出来比较要紧,不是吗?否则没了王爷,你守住这个任务又有何意义?”
海蓝这次被说服了,咬了咬牙道:“那您等等,我去将马车备好。”
祝心琏吁了口气,“多谢。”
她现在迫不及待去敲登闻鼓,迫不及待替他洗清冤屈,就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尽办法替她亲爹洗清罪名……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够再见他一面,希望他一切安好。
四更天时,静寂的夜色中突然响起阵阵击鼓声,鼓声响彻皇宫各处。
原本正闭目养神的宇文修蓦地张眼,听着如哀似泣的鼓声在宫中回响,浓眉缓缓攒起。
登闻鼓……是明门的登闻鼓被敲击了。
他依稀记得年幼时曾经听过一次,因为登闻鼓是告御状时敲击的,要告御状必须先鞭三十,等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能敲登闻鼓。
这时分,会是谁敲了登闻鼓?
会是她吗?
宇文修沉痛地闭上眼,不敢再细想,只因她确实有可能这么做。
不……千万不能是她,否则他就宰了海蓝!
正忖着,脚步声徐徐靠近,停在他的牢门前,他没望向来人,只听见牢门被打开的声响,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推了进来,而后牢门又被锁上。
“王爷,太子让小的送来温酒和一件被子。”
宇文修看了眼酒盏和崭新的被子,再缓缓看向牢门外的男子,对方不算眼生,他见过几次面,是太子的护卫。
“王爷,太子说了,会尽快让王爷离开大牢。”
外头风雪交加,大牢里犹如冰窟一般,太子差人送温酒和被子,送来的更是他身边的人,确实一如他向来谨慎的作风。
“多谢。”他道了声谢,替自己斟了杯酒,再问:“可知道外头发生什么事?”
“尚不清楚,不过这时分大臣应该都已经在午门外等待要早朝,说不准今日早朝会提早。”
“要是知道发生了什么,能否告知一二?”宇文修浅呷了口酒。
“王爷客气,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待护卫离开,宇文修独自饮酒,再一次期盼着敲鼓的人别是祝心琏,否则他真的会宰了海蓝!
“哈啾、哈啾、哈啾!”明门外,海蓝连打三个喷嚏。
“海蓝哥,你不要紧吧?”兰草一手打着油纸伞,一手挠着祝心琏,看着站在面前替她们挡风的海蓝。
“没事,我壮得很。”他不冷啊,可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就是痒得难受,感觉像是有人在说他坏话。
“壮得很还连打三个喷嚏。”兰草咕哝着,打从心底不信。
“兰草。”祝心琏轻按着她的手。
“我是担心他。”兰草还想再说什么时,瞥见有人急步走来,赶忙噤声。
“来者是谁,为何要敲登闻鼓?”来者是登闻鼓院的官吏沉声问道。
“民妇昭怜状告冯左都御史和梁大理寺卿,未经查证,栽赃捉拿秦王入狱。”祝心琏立刻递上状书。
“你可知道告御状必须先鞭三十?”接过的状书叫他觉得太烫手,秦王昨儿个才被逮,如今刚被休的秦王侧妃立刻告御状……他待会到底要怎么把状书上呈给皇上?
“民妇知道。”
“你恐怕承受不了。”所以,赶紧回去,他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
“民妇可以。”
“奴婢能否代替?”兰草忙道,祝心琏含怒瞪她一眼。
官吏正要开口,海蓝随即又搭了一句,“侧妃与王爷向来恩爱,谁知道肚子里有没有皇孙呢?这三十鞭一打,把人打没了,就连皇孙也没了,大人恐怕难以交代,不如……让在下代领三十鞭,日后还王爷清白,王爷必然要记住大人这分恩情,日后皇孙诞下,皇上也会因此赏而不罚,您说,是不?”
官吏瞪着海蓝,脑袋疼得很。
四更天被扰醒便算了,还丢给他这么大的难题,到底给不给人活?
哪有告御状的鞭三十可以代替的?要真让人代替了,皇上岂不是要降罪于他?可他要真敢让人鞭这位刚被休离的侧妃……他的命也到头了!
第十五章 再次成亲当王妃(1)
四更天,乾天殿上已灯火通明,百官已入殿,一个个盯着跪在殿上的祝心琏,直到殿前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百官闻言,纷纷高呼万岁。
皇帝往龙椅一坐,看着底下的祝心琏,开口便道:“昭怜,你状告冯左都御史和梁大理寺卿,可有真凭实据?”
官吏呈上的状书已写明了她担下所有的罪,可凭她一人岂有这本事?儿子被告谋逆,皇帝早已着人暗中查探,倒没想到她竟告了御状……真是恩爱如斯?
列席的冯谋和梁豫得知自己是被告的对象,气得险些当场骂人。
“启禀皇上,民妇听闻有两位汾州铸铁厂的老师傅被押入京了,可找与民妇对质,便可确认此事。”祝心琏嗓音平稳,无一丝胆怯。
皇帝托着腮看向梁豫,朝他摆摆手,梁豫便让人赶紧将收押的两位老师傅带上殿。
等待须臾,两人便被押上殿,祝心琏回头一看,两人皆识得,其中一位正是答应帮她打造铁管的老师傅。
“庞师傅,那些军械是我让您帮我打造的,对不?”
庞师傅见着她,瞬间老脸赧然,话都说不出。
“你说话呀,你不是说了那些箭头军械,甚至炮管都是秦王威逼利诱铸铁厂打造的?”梁豫不满地道。
“是我。”祝心琏看着庞师傅,一字一句地道:“是我威逼利诱的。”
“不是!”庞师傅恼声道。
“是。”
“不是!”庞师傅痛苦地跪伏在地。
他是土生土长的汾州人,从小到大看尽了水患,可是自从祝西临来到汾州后,一直致力于治水,而面前的小姑娘从尚是个小豆丁时,就常往铸铁厂跑,说是要做这做那的。
他起初觉得好笑,可一仔细打量她的草图,却感觉这娃儿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后来果然如此,她能改良农具,甚至做出清淤泥的翻水车,最后还整治好了汾州水患,不知拯救了多少汾州百姓。
他被人以家人胁迫作伪证陷害秦王已经于心有愧,如今怎能再把脏水往她身上泼?
她可是汾州的活菩萨,他害谁都行,就唯独她不行!
“师傅……”帮帮她吧……既然都是指证,为何不指证她?
“放肆!这儿可是御前,你当是市集不成!”梁豫斥道。“皇上,此女已被秦王休离,她既告了御状,却身无鞭痕,怕是官吏有纵放之嫌,还请皇上圣裁。”
“看在她在淮州治水有方,朕可以免了她的三十鞭。”皇帝淡淡一句话便免了她的罪责。“昭怜,回去吧。”
祝心琏抬眼,泪水在眸底打转。
她都下了决心,怎能在这当头回去?局势那般险恶,谁知道王爷在地牢里会发生什么事,他必须赶紧离开地牢才行。
“皇上。”她从怀里取出数张草稿,高高举起。“皇上,这是民妇亲手设计的数款军械。”
百官闻言,莫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皇帝让一旁的太监将草稿取来,一一翻看,神色微变再看向她。
“皇上,民妇与秦王南下淮州治水时,曾与秦王一道画过数张草图呈给皇上,皇上可以拿那些草图对比,笔迹是否一致。”
皇帝神色复杂极了,“你为何会设计这些草图?”
祝心琏闻言笑了,“民妇从小便喜爱设计器具,后来义父将先父遗留的手札交给民妇,民妇看过后,先模仿再改良,后来成为秦王侧妃,在书房里瞧见虹桥模型,民妇向往不已地想学习,却听秦王说当初虹桥设计之初是为了作战遇河时让士兵可快速渡河,不料对百姓而言是实用桥梁,民妇设计了铁管是为了快速炸沟渠,可放在京城里却成了杀人的器具……皇上,器具本无害,有害的是人心。”
皇帝久久不语,殿内鸦雀无声。
“皇上,昭姑娘所言甚是,儿臣认为大理寺处理此事太过粗糙,单凭民兵黄册、那批军械和两名汾州铸铁厂的师傅便要将有疾在身的三哥定罪,太过草率。”宇文仁沉默半晌,选择站出来替秦王发声。
祝心琏看向他却无法分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殿下,这已经是罪证确凿,铁炮管和上千枚的箭头和数百支的长剑确实是出自汾州铸铁厂,亦有人证可证明是秦王相逼!再者私养两万民兵,足以见得秦王谋逆之实。”冯谋不满地道。“臣认为大理寺的做法并无不妥,毕竟去年才发生两位皇子逼宫惨事,臣等认为不可错放。”
“何来的罪证确凿?几个人证想买通还难吗?皇上,儿臣认为,要不让锦衣卫彻查此事,将汾州知府、汾州铸铁官所有相关人等传进京内,搜查所有帐册,一并彻查,只要查清铁砂来源,还怕查不到谁是幕后黑手?”宇文仁话音铿锵有力。
梁豫气得吹胡子瞪眼,太子这是在拆自己的台,脑袋不清楚了吗?秦王刚立了功,要是能趁此时将他除去,他的太子之位才能更稳,然而他竟犯傻得替秦王说情!
祝心琏一直专心听着两方的说法,直到宇文仁提起铁砂,她立即道:“皇上!汾州的铁砂是属红铁,质地较脆,难以炼制较好的铁器,所以民妇后来是在熔铁时加入云母石,让铁质更硬,而衮州的铁砂是黑铁,质地虽好却难炼,难以铸成军械,若是黄铁的话,那是分布在乾州一带,民妇只听闻却未曾见过,但只要把那批军械再熔成铁液,民妇定能分辨是出自何处的铁砂,再循线追查便不难。”
皇帝睇着她,不禁苦笑,“你刚刚不都承认了是自己所为,可如今却又要查军械的铁砂来源?”果真是承袭了昭廷对打造器械的痴狂,钻研得如此透澈,不放过任何细节,如此女子,才德兼备,他得替天下百姓留住她。
祝心琏不禁语塞,顿了顿,终究说了实话,“皇上,铁炮管确实是民妇铸造,可其余的什么军械,民妇确实不知,民妇只是不愿秦王蒙受不白之冤,所以……想为他担责。”
她不是聪明的人,无法像这些人想得面面俱到,她只是想救自己的丈夫而已。
深吸口气,她哑声又说:“皇上,秦王身上满是伤痕,每每入冬或刮风下雨,他便疼楚难遏,一夜难眠,就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如此的他为何要造反?为何要煽动其他皇子叛变?”想起他的伤痕,有形的无形的,遍布全身,密密麻麻,她倍感伤痛,如今再遇诬陷,更是替他不值。
“皇上,每年入冬,儿臣总是会陪秦王到保安寺后院泡温泉,秦王的身子,儿臣再清楚不过……不如,将秦王带上殿,瞧瞧这两位铸铁厂的师傅与秦王如何对质,证明孰是孰非。”宇文仁随即提议道。
祝心琏闻言,不禁喜形于色。
皇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去吧。”
打一开始,他就不认为三儿子会造反,因为那些所谓的民兵到底是怎么来的,他这个儿子是逐条记录,订制成册交给他,让他知道每年的旱涝会祸害他多少百姓。
如今他只是想厘清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才故意按兵不动,另着锦衣卫暗中守在大理寺大牢外,实在是他这个媳妇太冲动,打乱了他的计划。
宇文仁领命,回头朝祝心琏露出安抚的笑。
祝心琏几乎快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可同时她的心里竟生出巨大的恐惧,重重地压住她的心。
宇文仁带着几名殿前护卫进入大理寺地牢,快步来到宇文修的牢房前,却见他倒在被子上,身子不断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