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娘一见她,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位夫人身上穿的衣服是你的,让她借穿一下也是无妨的,对不。”黄大叔倒是个热情大方的人,乐呵呵地说着。
黄大娘点头,没多说什么。
黄大叔又道:“歇会,一会要用膳时,再唤你们。”
“人家是尊贵人家,怎能跟咱们一道用膳。”黄大娘赶忙阻止,又觉得自己太激动,于是又缓了语气道:“把晚膳送到他们房里便行了。”
“大娘是如何知晓我们是尊贵人家?”宇文修笑问道。
黄大娘眉眼未抬地道:“两位看起来不像是咱们这穷乡僻壤的人,肯定是打城里来的,身分自然尊贵。”
“大娘想岔了,都是人,没有谁比谁尊贵,一道用膳吧。”宇文修笑眯眼道。“到时候再麻烦大叔唤一声。”
黄大叔笑呵呵地应承,“没问题、没问题。”
待门一关上,祝心琏便道:“王爷也认出是那位大娘了。”
“嗯,倒是巧合。”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瞧她挺怕你的。”很显然,大娘连瞧都不敢直视他。
宇文修不以为意,“怕我的人多了去。”
祝心琏不喜欢他这么说,不禁道:“怎么我就不怕?”
宇文修睨她一眼,挂着邪恶笑意俯身凑近她,问:“真不怕?”
祝心琏先是不解地微皱着眉,而后瞬即意会,立刻翻供,“怕,很怕!”
“怕得好,最好是怕到任我乖乖处置。”
祝心琏捣着耳,当她什么都没听见。
走到窗边,推开窗,她瞥见外头竟有片菜园,开心道:“王爷,有菜园子。”
“稀奇吗?”他走近一瞧。
他抱着她到这里时,已经打量过这简单的茅屋,附近有大片林子遮蔽,不远处有溪流可引流,前又有大片月复地,开辟菜园子也是很自然的。
仔细想来,这位黄大娘实在太可疑,本是住在小牛村,如今却在小定村,寻的还是如此隐密之地居住,分明是不想让人寻到她。
这一切迹象足以证明她知道什么秘密,为了这个秘密躲躲藏藏。
待用完膳后,他再找她问个详实。
“稀奇啊,虽然我不知道这菜是什么名字,但我喜欢吃这种菜。”她看着鲜绿鲜绿的菜叶,嘴谗极了。
“我比较想吃你。”话落,他真往她玉白的耳垂咬了口。
祝心琏差点跳起来,急忙捂着耳朵,“你别闹!”
“待回去再闹。”他是真的迫不及待想回家了。
稍晚,宇文修两人换上了已经烘干的衣物,跟黄家人一起用饭。
用过膳后,黄大娘备了水酒,让他们在堂屋里喝酒闲聊,自己收拾着桌面,想躲到后头去,可惜才刚放下碗盘就被宇文修拦住。
“如果你曾经在昭廷昭侍郎府上当差过,那么你应该知道他与三皇子交情甚深。”宇文修毫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地道。“那么,你应该也可以猜到本王就是当年的三皇子。”
黄大娘低垂着眉眼,“我不懂贵人说什么。”
宇文修懒得跟她打太极,说得更加直白,“听着,我已经记下你的丈夫和儿子的名字,想取他爷俩性命,对我而言,再简单不过。”
黄大娘蓦然抬眼,面露忿忿,“我们未求你回报,你竟还忘恩负义?”
宇文修不管她的愤怒,淡淡道:“端看你怎么做。山谷里的墓是我让人造的,我也一直在寻昭廷的女儿,可直到如今我还是没能找到她,如果你能告诉我她的下落,我可以给你一辈子都用不完的报偿。”
宇文修想,先是威逼,而后利诱,大多数人都会低头的。
然而黄大娘微愕看着他,像是诧异极了。
“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本王不多等。”
“……你真的是秦王?”
宇文修微眯起眼,问:“莫非当年事发之后,还有其他皇子找过你?”
黄大娘犹豫了下,“当初,有自称三皇子手下的人找过我……我那天没当差,根本没进过昭府,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可是对方死活不信,硬是要把我带走,幸好我丈夫回来,便带着我逃了……这些年,我们总是不敢久待一处,就怕被找着。”
宇文修眼神瞬间冷沉,“难道你没听说那年三皇子只剩一口气,哪会差人寻你?我的人好不容易在今年才找到你。”
黄大娘垂着眉眼,并不说话,皇家的事情虚虚实实,谁知道三皇子只剩一口气的消息是真是假?还是直到刚刚跟眼前人交谈,她才觉得当年的事情有古怪。
而今年确实有两人寻她,询问姑娘下落,可她无法确定到底是谁派来的,所以她只能逃离是非保平安。
“你大可以相信本王,本王与昭廷是至交,当年救不了他,如今我更不想放过任何机会寻找他的女儿,如果你知道她的下落,请你告诉我。”
“可是……你不是找到了吗?”她不解反问。
“嗄?”
看他惊讶的样子,黄大娘眼中疑惑更深,踌躇地说:“当年事发之后,我曾经进城里问过,有人说,有个人从着火的昭府里救出一个仆役的年幼女儿,送到济善堂,可是昭府的下人们根本没有那么年幼的女儿,我便猜是府里的下人为了保住姑娘,将她打扮得像是下人的女儿,待我赶过去时,那个小丫头已经被人接走,后来不管我怎么打听都不知去向,那日在山谷里我瞧见您身旁的女子,我就觉得是她,如今再见我更加肯定……既然你俩是夫妻,那么也许你瞧过她臀上有块红胎记,若有,那便是了。”
第十二章 原来她就在身边(2)
听完黄大娘这一番话,宇文修很是震惊,后续随口应对了几句,便回房陷入了沉思。
是啊,她臀上确实有块红胎记,而济善堂……如果他没记错,当初在昭府救出一个小女娃,他便要海青送到城里的济善堂……
所以,他当年救的便是昭廷的女儿昭怜?她口中说的那位救了她又很好看的大哥哥就是他?甚至,她说尝过延丰楼的糕点也是真的,因为他与她确实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昭廷要离京,是他亲自带着延丰楼的糕点送别,亲自把糕点交到她手上……可是在大火中,他根本认不出是她。
她浑身脏污,衣服还被火星烫破……圆房那日他才在想,怎么她身上的伤疤那般奇特,当他将她环抱入怀时,两人的伤疤简直合成一块,结果竟是这般缘由。
她是他要寻找的人,当年他救出了却不知她是谁,再相逢时他娶了她,却依旧不知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忖着,他不禁笑叹出声。
“怎么了?难道黄大娘与昭侍郎没半点干系?”先一步回房歇着的祝心琏走到他面前蹲下,双手轻抚他的膝盖。
宇文修注视着她,十二年的变化太大,他压根没认出她,自己想尽办法寻找,想不到她竟然就在身边……祝西临那个混蛋,竟然什么都没说!
“生气了?”她轻抚他拢起的眉头。
“不是。”他抓下她的手在唇边轻吻着。“只能说命运作弄人。”
好吧,找到她是好事,能知道她口中好看的大哥哥是自己……好到不能再好了。
“怎么说?”
“说来话长,等咱们回去了,我再好好与你说。”他得再带她去昭廷的坟前,说不准昭廷在黄泉底下笑他呢,人都找到了却压根没察觉。
“嗯。”她乖顺地点头。“早点歇下吧,说不准明日咱们得想办法赶路。”
眼见她要褪下已经烘干的外衫,他忙道:“你睡吧,不用月兑外衫,和衣而睡。”
“为什么?”
“夜凉。”话落,他让她躺在内侧,自己则守在外侧,看着她的脸,心想她对于治水和那些机巧有那么高的天赋,怎么他压根没怀疑?
是韬光养晦太久让他变傻了,还是他过于执着,以至于看不清周遭?
罢了,现在想这些也没意义,至少他找到人了,要赶紧处理烦人的虫子,他要带着她走过千山万水,陪她游历五湖四海……
只是,他要怎么跟她说她的身世?
如果她知道她不是祝西临的女儿,会不会很伤心?还是干脆什么都别提,让她以祝心琏的身分继续过活?
宇文修陷入天人交战,却耳尖地听见外头有动静,他闭上眼,静心倾听轻巧却不拖泥带水的脚步声,那是练家子特有的脚步声。
半夜寻来,如此小心,怕是为了暗杀而来,看来他终究低估了二哥的能力。
宇文修翻身坐起,徐步走到窗边,从窗缝望去,果然瞧见黑夜中有人影晃动,瞧着正往黄家夫妇的房而去。
他眉头微皱起……他还没报恩呢,怎能害恩人遇难?
可无法确定来者几人,他不能将她单独留在房内……
回头看着状似熟睡的祝心琏,他有些犹豫,正忖着该怎么做时,却蓦地听见说话声——
“诸位半夜鬼祟探访,所为何事?”
他重新从窗缝望去,就见黑暗中有三人挡住刺客的去路。
“与你无关,想活命就快滚。”
“谁说与老子无关?老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人!”那人话落的瞬间已经拔剑,剑光如电而去,像是宣泄怒气般地砍杀。
海蓝……宇文修不禁失笑,那时他月兑口要他寻回黄大娘,没找着人不准回来,没想到他竟是一路找到小定村了。
他开了门,倚在门边,看着海蓝没一会便解决两人,其余人见情况不妙,便趁着夜色遁逃了。
“海蓝,这两个要怎么处置?”另一名暗卫问着。
“就地埋了吧,看着就不是东西。”
“不行,得押回去。”宇文修淡道。
海蓝蓦地抬眼,迅速地来到他面前,想要沉稳地向主子问安,却没忍住露出苦相,“主子,您怎么会在这儿?”糟了!他比主子晚一步找到人,他……还能不能回去啊?
宇文修被他如丧考妣的神情逗笑,心想他肯定想岔,也没打算跟他解释。
“别弄死那两人,明日一早押回广田县。”话落,他转身进房,躺在床上抱着亲亲娘子安稳入睡。
海蓝则是双腿无力地跪在冰冷的地上,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怎么办……他晚了一步,主子是不是不要他了?
“海蓝,别跪着,咱们得轮流守夜,否则贼人又来了怎么办?”另一名暗卫说着,也很崩溃。
他们本是被派来找海蓝的,谁知找到他时说是已找到黄大娘的下落,才会跟着他一路过来,然而模黑抵达小定村却遇到贼人,最可怕的是主子竟然在这儿……
暗卫看看四周,不解又问:“对了,怎么没看到头儿?”
海蓝随即缓过气,往门口一站,虽然不懂向来随侍在侧的海青为何不在主子身边,但这就是他将功赎罪的好机会,谁都别想跟他抢!
可是主子如果还是不要他呢?
可恶,主子到底是怎么找来的!
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让睡梦中的祝心琏不甚安稳地动了动,躺在身侧的宇文修眉眼不抬,扯下腰间玉穗中的珠子便往外弹去,外头瞬间鸦雀无声。
这一静,便静到天色大亮,祝心琏美美地睡了一觉,在他怀里舒服伸了个懒腰,还有些贪懒地往他怀里蹭,几乎要蹭出他的火气。
“王爷,天亮了?”她偎在他怀里,撒娇般软喃着。
“嗯。”
“昨晚是不是有谁来了?”她的脸习惯性地往他胸膛蹭了两下,像在寻找最舒服的位置。
“……嗯。”宇文修垂敛的长睫压根遮掩不了他眼底的炽热。
“是海青他们吗?”
“……嗯,起吧。”再蹭下去就不用走了。
“喔。”嘴上这么应着,但她却没动。
“再不起,本王就办了你。”他凑近她威胁着。
祝心琏蓦地张眼,忙道:“我醒了!”
说着,她还身体力行地推开他,跳下床,离他几尺远。
宇文修侧躺在床,脑袋枕在手臂上,凉凉打量着她半晌才慵懒起身。
“主子,您起了吗?”
“头儿,求你了,这差事给我,你总得给我机会将功赎罪。”
外头传来海青的问话声,同时也响起海蓝悲惨的哭嗓,宇文修不耐烦地起身,推门一瞧,外头挤了二、三十人,叫他看着头更疼。
“主子,属下真的拼命找了,可她搬家了,属下只能沿路搜寻,一刻不敢停留。”海蓝一见他立刻单膝跪下,悲痛陈情。“属下真不知道为何主子能早一步找上门,可属下是真的尽力了,所以……不要赶属下走啊。”
海青一脚踢开他,“滚开,不要妨碍主子洗漱。”
什么鸡毛蒜皮大的事也敢往主子面前凑,海蓝到底是打哪学来这种做派的,丢他的脸!
宇文修疲惫地扭头回屋内,任由海青替他洗漱,也差人给祝心琏备了水盆手巾。
“主子,属下们来迟,还请主子恕罪。”见主子脸色铁青,海青轻声告罪。
入夜时,提早安排在承保村的暗卫回禀没有遇见主子,他就觉得不对了,立刻带人沿路顺水搜寻,天欲亮时,搜到小定村遇到了跟海蓝一路的暗卫,才知道海蓝为了寻黄大娘一家,误打误撞地替主子解决了麻烦。
幸好海蓝带着另两人到了,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中途发生一点小意外,怪不得你们,待会走时给黄家夫妇多点赏银,留下讯息,若其日后有何请托,尽力而为。”宇文修语气平淡,疲惫地揉揉眉心。
海青见状,不禁疑惑,海蓝说入夜后没多久他就到了,有他在,主子没可能还睡不好,可是主子瞧起来就像是一夜未眠,难道是担心广田县那儿出了岔子?
“主子,广田县那儿……”
宇文修蓦地抬手制止,看了眼正在洗漱的祝心琏,海青立即意会主子压根没将计划告诉侧妃,既是如此,他就不能露馅。
宇文修这才吩咐,“一会就启程回广田。”
“是,属下已经备妥马车。”海青说完,端着水盆要离开,却又蓦地想起什么,转身低声问:“主子可询问过那位黄大娘了?”
“问完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他之所以一夜未眠正是因为思索着到底要不要捅破她的身世,二来是因为她这个妖精老往他身上蹭,蹭得他上火,夜不能眠。
“答案是……”他虽然从兰草妹妹那得到了一个答案,但必须印证。
宇文修懒懒抬眼,海青立刻乖乖地闭上眼,毕恭毕敬地退下。
睨了祝心琏一眼,宇文修至今还未能下定决心,也许得等到回京,待他问过祝西临之后再决定。
一行人在天色大亮时,整装出发,上马车前,祝心琏特地向黄家夫妇道谢。
黄大娘睇着她良久,半晌才问:“王爷待您可好?”
祝心琏没心眼地道:“自然是好。”
“那就好。”
听她的口吻犹如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祝心琏笑眯眼道:“大娘,保重。”
黄大娘轻点着头,见她转身走向宇文修,才轻声道:“保重……丫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