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虽然是隆冬,但春天的衣服要赶紧准备起来,京城转暖也不过几日间,到时候再准备就太晚了。
格扇打开又关上,眼角瞥到一个人影,放了一盏茶在她的几头。她以为是嬷嬷,就没抬眼,继续专心做朱子衿的春天里衣。
惫嬷燃起香来,屋内燃着香跟银丝炭,很暖和,但银丝炭没味道,原本应该是无味的房间,却隐隐闻到一股幽香,像是杜鵰的味道……
姜吉时抬起头,这才发现不是嬷嬷,是朱子衿。
于是放下缝制到一半的里衣,嗔道:“回来了怎么不说话?”
“见你这么专心缝制我的衣服,我心里舒服,想多看一会。”
“贫嘴。”
“我这是真心真意,夫人居然说我贫嘴。”
姜吉时就见薰香球中放着七八朵粉红色的杜鵰,普通花朵,好生好养,游家村到处都是,虽然不是什么名贵花种,但姜吉时却是喜欢的。
她拿起花朵一笑,“这时节哪来的杜鵰?”
“今日去陈大人府上,路上见到几丛野生老杜鵰开了,就摘回来,虽然开得早了,颜色没游家村的好看,但也难得了。”
姜吉时心中一甜,难得的不是花的颜色,难得的是他看到杜鵰,想起了她,想起了游家村。
就在这时候,格扇传出敲门声,“二少爷,二少女乃女乃,快点到大厅。”
就见朱子衿神色一喜。
姜吉时也跟着心跳加快,“是不是有好消息?”
“我今日去陈大人府上,他跟我透露,今年黄茶还是我们朱家的君山银针夺得贡品资格,八位名士都给了甲级。”
白茶由皇上钦定为朱子衿的白牡丹,故不再竞茶,其余茶品三年一轮,今年是黄茶与黑茶的评级年。
朱家跟三年前一样,出了两品黑茶竞贡,朱老爷的千两茶,朱子衿的茯茶。
但朱子衿种茯茶的那块山坡地,去年十二月大雨,虽然已经紧急采收,但没太阳,用的是温火烤乾,味道就不好说,喜欢的人会喜欢,但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不知道那些名士是肯定呢,还是不能接受。
姜吉时内心怦怦跳,“还黑茶呢?”
朱子衿得意一笑,“是——茯茶。”
姜吉时内心狂喜,“真的?”
“哪有假?”
姜吉时情不自禁拉住他的手,“那太好了,只是公公那边……”
“放心,青出于蓝,爹只会高兴的,就像我们的哥儿姐儿,哪日比我们更优秀了,我们也只会替他们欢喜而已,这世间没有爹娘会吃孩子的醋。”
姜吉时想想也有道理,“那就好了。”又忍不住道:“我的夫君真本事。”
“那可不。”朱子衿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当年在江南你护我周全,现在在京城,换我让你一世无忧。”
丫头拿过貂毛大髦,替两人穿上。
两人牵着手,走出格扇,打算去大厅打赏报喜的人。
姜吉时让朱子衿握着,他的手掌心很大,牢牢的把她的小手包着,暖和极了,夫妻俩一面闲谈,一面朝大厅前进,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瘦弱的包子,会变成现在这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自己的人生还真是跌宕起伏,原本以为要在乡下待一辈子,却没想到被接到京城,还意外的跟包子重逢了。
自己刚开始对他并没有爱情之类的东西,但在姜家食堂被火烧毁后,他在自己求助无门的时候帮了自己,两人开始接近起来,又因为秦家上门提亲,加入了朱姜两家的结亲速度。
生为长子嫡孙之妻,她第一胎生女,他欢喜,她第二胎生女,他一样疼爱,然后生了双胞胎儿子,他没因此忽略满姐儿跟梅姐儿,四个孩子都是心头肉,没有偏心。
京城高门的女乃女乃没人比她好了,她有一个好丈夫,不嫌弃她家贫,不嫌弃她书读不多,不嫌弃她肚子上始终消不下来的那圈肉。
“包子。”
“嗯?”
“我们下辈子还要在一起。”
朱子衿握紧了她的手,“那是当然。”
从江南缘起,在京城缘升,然后来世要缘续。
包子是好包子,大妞是好大妞,包子跟大妞小时候完拜堂,长大了真的成亲,并且约定,下辈子还要在一起。他们的缘分外人不懂,也没必要解释,他们了解就可以了。
雪花纷飞中,两人相视一笑,走到回廊,隐隐听见内厅喧闹不断,朱老爷谦让的声音,朱太太喜悦的声音,杨姨娘,许姨娘讨好的恭维。
何氏问,虽然朱子衿有嫡子,但将来想让忠哥儿跟孝哥儿去跟着二伯学做生意,朱子宣大声叫好,二哥有出息,自己将来有保障,报喜人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朱子衿跟姜吉时夫妻对看一眼,都是在微笑,进入花厅,进入即将迎来的恭贺里。
番外 分离多年的有情人
对朱子衿来说,六月二日应该是双喜临门——他的茯茶收成好,然后他想找的人也找到了。
姜吉时落水那日,安定郡主去看人,她把自己的故事跟姜吉时说,如何爱上一个侍卫,又如何害了那个侍卫,嫁入朱家,只因为姜吉时跟那侍卫长得相像,相似的面孔她看了高兴。
朱子衿在这几年曾经跟敬亲王见过几次,一个很和蔼的长者,他始终不认为敬亲王会那样狠心,仅仅只是因为女儿喜欢对方,就杀对方全家。
四月多时,趁着陪安定郡主回王府,郡主跟敬亲王妃说话,他这个“女婿”理所当然就去敬亲王的书房。
敬亲王虽然儿女众多,但安定郡主是嫡出,毕竟比较关心些,两人说了些日常,朱子衿委婉问起当年之事,敬亲王沉默了许久,命人去仓库拿了一幅画像,是个男子,面貌清朗,身材修长,落款是郡主手笔。
朱子衿惊讶,“小婿以为拙荆跟画中之人是双胞胎。敢问敬亲王,此人是何姓名?”
“叫做武三郎。”语毕,敬亲王重重一声叹息。
朱子衿又旁敲侧击了一会,觉得敬亲王说起那人,没有愧疚,也没有愤慨,倒是不明白的情绪比较多,于是大着胆子问,武三郎真的死了吗?
敬亲王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他给了一点银子,命武家离开京城,永世不得回京,若是让他知道武家回京,必定不会再留情。
武三郎上有爹娘,有两个哥哥,七个可爱的侄子侄女,他当夜就带着一家逃了,此后再没消息。
因为武三郎“死了”,安定郡主越发暴戾起来,她有皇太后这尊大佛溺爱着,想怎样就怎样,连敬亲王跟敬亲王妃都扛不住,她不成婚虽然不妥,但也只能由得她,想嫁给一个皇商当贵妾,也还是只能由得她。
敬亲王想着女儿白费了这么多年的青春,难道都是自己的错吗?
但武三郎已经出了京城,天下之大,又如何能找到,他身为皇帝的弟弟,难不成要大张旗鼓去找一个侍卫?他既然吃着皇家米粮,就要替皇家的面子着想,丢脸的事情万万不能做,他要脸,儿子们也要脸。
朱子衿却没这顾忌,得了消息,武三郎没被弄死就好。
他是商人,五湖四海的朋友多,消息洒下去,找一个人叫做武三郎,可能没户籍,有两个哥哥,年纪大概二十出头,高挑,有点武艺,画像也给了,找到的人有赏金,不是仇人,所以找到后不要惊吓对方一家。
找人是要花钱的,所幸朱子衿有钱,银子一个月一两千两洒下去,找,各村各里都要找,尤其是几年前才落户的那种,一定要细细询问。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有好消息传来,在镇留府的周家村,有人符合武三郎一家的描述,画像也很像,只不过那户人家说自己姓祝,武三郎的母亲可不就姓祝吗?
朱子衿亲自去了一趟,想过最坏的打算,万一武三郎已经成亲怎么办?万一他对郡主已经没那意思怎么办,却没想过武三郎还独身,不过却不愿意入京——当年敬亲王说了,若是武家人再出现在京城,那就是全家斩杀。
为此,朱子衿又投帖拜访了敬亲王,他是安定郡主的良人,自然很快得到回应,到了约定的日子,这就上门了。
他是替郡主来求纸条的——没有敬亲王的纸条,武三郎不能安心入京。敬亲王简直拿女儿没办法,真欠了她的,是被下蛊吗?怎么这几年绕来绕去,还是武三郎?
敬亲王妃在旁边劝道:“您就点头了吧,王爷,妾身看安定这样,心里难受,既然那武三郎还没成亲,那就了了安定的心思,她一个女孩子家,总不能这样任性到老,还是得有人照顾才是。”
“本王会照顾她,本王死了,她的哥哥自然会照顾她。”
“那怎么一样呢,妾身想看她有儿孙围绕,日子过得充实美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虚度光阴,缠着姜氏当成武三郎的替身。”
朱子衿也道:“安定郡主应该有个爱她的丈夫,有个温暖的家,那武三郎至今未婚,只怕也是忘不了郡主。”
敬亲王无奈,只能写下纸条,允许武家入京。
此事重要,朱子衿自然又亲自跑了一趟,敬亲王妃谨慎,派了王府长史一起,免得那武三郎不信,还是不敢入京。
有了敬亲王的亲笔纸条加朱印,还有王府长史,武家人这才知道自己可以回京,都喜不自胜,可以说自己姓武,而不是姓祝。
武家要搬家,不只老人小孩,东西多得很,武三郎却是心急,轻装跟着朱子衿还有王府长史北上。
入京后也没休息,朱子衿带人直奔朱家后院。
一路上自然人人惊讶,这人怎么跟二少女乃女乃这样像,连舅少爷跟二少女乃女乃都没像到这样呢。
那是一个夏日午后,安定郡主在湖中凉亭弹着琴,琴声抑郁。
武三郎在曲桥头见到,睁大眼睛,彷佛怕错过任何一瞬——他不是不喜欢郡主,但是他有家人,他没办法不顾一切,这几年也想过,敬亲王一定会给郡主安排一桩好婚事,郡主一定能过得很好,却没想到郡主还是想着他。
大好男儿眼睛立刻湿润了。
朱子衿心中有姜吉时,知道分离之苦,推了推他,“去吧。”
然后他转过身,把那里留给一对分离多年的有情人。
全书完